春节忆儿时:琦君笔下的温州过年风俗

学习强国2023-01-29 09:48

年轻时的琦君

  琦君(1917.7.24-2006.6.7),原名潘希真,温州市瓯海区人,1949年赴台湾。台湾当代女作家、散文家。她从小在温州、杭州两地学习生活,毕业于杭州之江大学中文系,师从词学家夏承焘。

  琦君名列台湾十大女作家之首。三十多年来她笔耕不辍,出版散文、小说、儿童文学、词研究等近三十本,有些散文被选入中小学课本,作品被译为英、日、朝鲜文,深受海内外读者欢迎,被誉为“台湾文坛上闪亮的恒星”。

  思乡怀旧,是琦君的主要写作题材,看琦君的文章就好像翻阅一本旧相簿,一张张泛了黄的相片承载着如许沉厚的记忆与怀念,时间是这个世纪的前半段,地点是作者魂牵梦萦的江南。

2001年10月,琦君踏上故土,站在她伯父潘鉴宗亲植的玉兰树下,阵阵清香让老人感慨万千。

  瓯海瞿溪潘宅是她童年生活的地方,她的散文《春节忆儿时》,写瞿溪过年时的情景:宰猪、掸尘、捣年糕、祭灶、分岁酒、压岁钱、拜年、迎提神灯……

  《春节忆儿时》节录

  宰猪

  我的故乡,是浙江永嘉县的瞿溪乡,童年时代,都在乡间度过,在我记忆中,每年到了天主教堂的白姑娘(故乡对修女的称呼),忙外国冬至(圣诞节)的时候,就是家家户户忙农历新年的开始了。

  九月晚谷收成时所酿的新酒到腊月开缸,只要闻到一阵阵新酒的香味,就知道第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宰猪……

  宰猪都在清晨三四点钟,屠夫是早已约定的,母亲半夜里就起来烧水,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不让我听到猪的惨叫声。等我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偷偷赶到后院时,两头猪已被吹得跟大象一样,毛都快刮干净了。它们紧闭着眼睛,在热汤大木桶里,四脚朝天地躺着,任由长工摆布……

  大户人家的猪肉,都留作自己吃,腌肉、酱肉、卤肉不一而足。而穷人的一头猪往往只够还债务,债务多的,在宰猪的当时,债主们就群集现场,叉着双手等待宰割猪肉抵债。一会儿就被瓜分无遗,连给孩子们留副猪心猪肝都办不到。

  掸浮尘

  非常文雅的家乡土话,就是春节的大扫除。这项节目,对我来说,也非常感兴趣。因为平时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收在不知什么地方,这时全搬出放在天井里,彻底地洗涤……母亲非常仔细,每样东西,都要亲自检点,放回原处,取用时才顺手。她一边谨慎小心地捧着碗碟等放进橱中,一边嘴里不停地念“瓶瓶碗碗,瓶瓶碗碗”,就是“平平安安,平平安安”的意思,家乡话“安”“碗”同音。

  捣糖糕

  紧接着是做年糕,我家乡称为“捣糖糕”。米粉在蒸笼中蒸透以后,加红糖,在石臼里捣得糖色均匀,并有了弹性,然后用长方雕花模型压成一条条朝笏似的长年糕,一排排叠得高高的,以备正月里送礼请客之需。长工们做年糕,阿荣伯就捏元宝,大大小小的元宝捏了无数个。捏一个最大的(有米斗那么大),再以红绒线串了一百个子孙钱(崭新发亮的铜钱)套在上面,摆在大厅靠屏风的琴桌正中。其他的元宝,由大而小,九个一叠,九九生财,摆在灶脊上、谷仓里,由我帮着去摆。这时,母亲在厨房里蒸发糕,一层红枣一层红糖,好甜好香,我一手发糕一手糖糕,这边一口那边一口,阿荣伯做好了元宝,又给我捏一个关公,一个张飞。我在厨房与走廊之间,大人们的缝儿里钻来钻去,我告诉阿荣伯说我都快乐得要裂开来了。

  祭灶

  掸完了尘,捣好了糖糕,就是二十四夜送灶神爷。厨房里菜油灯剔得亮亮的,抹得干干净净的大锅灶上,摆上了鹅鱼鸭肉、糖果年糕。点上香烛,祭拜以后,即将满是烟尘的灶神火化,送他上天传好事,下地降吉祥。据说灶神爷最富人情味,吃了一顿好的,在玉皇大帝面前就只是隐恶扬善。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拿糖粘住他的嘴或贴住他的眼的恶霸行为。我想既已升作神祇,至少高了人类一等,总不会像人类那么现实,也不能由得人类这般摆布吧。

  送灶神既是个小小的典礼,又是一个序幕,从此以后,就一天天更进入年景了。

  分岁酒

  大除夕的下午,年景已进入高潮。大厅里红木桌和太师椅,都扎上大红缎盘金双仙和合的桌披椅披。一对凤凰,一对双龙抢珠的锡烛台,一字儿排开,正中是狮子捧仙球的锡檀香炉。香烟从张开的狮子口和镂空的圆球中喷出来。整个大厅都是芬芳的檀香味。一大一小两对蜡烛,要等父亲主祭天地和祖先时才点上。我和族里兄弟姐妹们都一个个穿上了新衣……不一会儿,从厨房里端出大碗大碗热腾腾的菜。整鸡(基业稳固)、猪头鼻梁上横着尾巴(有头有尾)、整鱼(年年有余)、豆芽(年年如意)、红糖莲子(子孙满堂)、甘蔗(节节高)、藕(路路通)、橘子(大吉)、柑(升官),阿荣伯样样说得出名堂。色色具备之后,父亲燃上香烛,带领全家跪拜,先祭天地,谢神灵,后祭祖先。父亲一脸的崇敬,我们孩子们也鸦雀无声。祭拜完毕,洒一杯酒在地上,然后烧纸马和金银纸钱。百子炮(即鞭炮)一开始响,顿时就热闹起来。百子炮愈长,放的时间愈久,表示这家愈富裕,愈兴旺。

  拜年

  年初一,可以比平时多睡一个时辰,不必天没亮就起来煮饭,因为饭、菜都是现成的,初一不煮饭,不用刀、剪子、针,也不扫地,因为它们一年辛苦,也要休息一天。初一也不点灯,一家人早早吃了晚饭,天没黑都睡了。

  初二才开始拜年。这是我的一项重要任务。每回都是阿荣伯提着满篮的大红蓬包——红纸衬着粗草纸,包成长七寸宽五寸梯形的纸包,包的是红枣、莲子、桂圆、松糖等,种类分量各有不同,看对象的尊卑、亲疏决定。每包至多不会超过银圆四角。每家放一个,是一种象征性的礼物,惠而不贵,倒也颇有意思。我去拜年时,他们给我的是瓯柑、炒米花、花生糖等,也是一大篮满载而归,可以和小朋友痛快地吃。

  迎神提灯

  五天年满了,只隔一天,又掀起第二个高潮,那就是初七初八两天的迎神和庙戏。我们乡里有两座具有传奇性的神殿,称为上殿和下殿。相传唐朝的忠臣颜真卿和他的弟弟均被奸臣所害,天帝封他们分别在我乡的两个村庄“上河乡”“下河乡”为神,因称上下殿……传说两兄弟曾礼让一番,哥哥原居下殿,把人口较多、市面较繁荣的上殿让给弟弟,弟弟执意不肯,依年龄尊卑应居下殿。最后哥哥决定每年新年,哥哥先去拜弟弟的年,因此乡民有一句“瞿溪没情理,阿哥拜阿弟”的话。每年农历正月初七,在夜戏开锣以前,先将上殿神恭恭敬敬地抬到下殿,给弟弟拜年,看完二出戏,才接回来……初八夜是下殿神来上殿回拜哥哥,也是看完三出戏接回去。第二晚下殿神也同样浩浩荡荡地迎来上殿。这般的盛况,无论大人小孩,都争先恐后地去享受这分热闹。三出戏完,下殿神要回去,上殿神起身相送,銮驾一前一后,抬到殿门口,相对一鞠躬而别。做得惟妙惟肖,把两尊泥塑木雕的菩萨,完全人格化了。

  “一声炮竹连烽火,万里归心动暮笳。”这是先父在抗战第二年所作的除夕诗。

  在台湾,已度过多少个农历新年,从大陆来的,谁个能无万里归心之感呢!

  来源:学习强国

  原标题:春节忆儿时:琦君笔下的温州过年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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