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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文

“今天的一些青年,对历史的隔膜是太深了,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的世界的情形……”

鲁迅先生的抗日

  ■陈大新

  正当中国人民隆重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共识网”上贴出一篇王俊义写于2011年4月的文章《淞沪抗战时鲁迅在干什么?》,接着其他一些网站也作了转载,反响很大。文章认为:“鲁迅是文章的鲁迅,而不是英雄的鲁迅”,说“蒋光鼐和蔡廷楷的十九路军坚持淞沪抗战的时候,鲁迅正在上海,他不仅没有丝毫支持抗战的意思,并且显得有些懦弱和不可思议,甚至让人不可原谅。”……

  历史的实情如何?我们该如何解读鲁迅先生的抗日?

  不妨就从王的文章说起。王文说:“鲁迅记日记是一天不落的,但是淞沪抗战最激烈的5天,鲁迅的日记出现了失记的奇观。这5天失记,对于鲁迅的内心,或许也是一种煎熬。是记载日军进攻好呢?还是记载19路军抗击好呢?对于鲁迅,同样是哈姆雷特一样的难题。”

  作者不知,日记的缺记其实大有讲究。“七七事变”后,钱玄同从7月19日到8月底就不记日记,钱称:“这四十日之中,应与《春秋》桓四、桓七秋冬同例也。”《河南程氏遗书》记载:“问:‘桓四年无冬,如何?’曰:‘圣人作经备四时也。如桓不道,背逆天理,故不书秋冬。’《春秋》只有两处如此,皆言其无天理也。”钱玄同不记日记是表达对日本人无天理的愤怒。鲁迅正有此意,而王俊义不识此典,并妄测鲁迅的心理。

  王又说:“按照鲁迅的性格,自己的国家被侵略,他应该是杂文一样的犀利,而不是散文一样闲适。但是鲁迅选择了后者,始终没有一声谴责,也没有一声呵斥。”

  鲁迅早在1931年底就有《“友邦惊诧”论》这样有力的檄文。鲁迅写道:“只要略有知觉的人就都知道:这回学生的请愿,是因为日本占据辽吉,南京政府束手无策,单会去哀求国联,而国联却正和日本是一伙。”“好个‘友邦人士’!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炮轰机关,他们不惊诧;阻断铁路,追炸客车,捕禁官吏,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诧。中国国民党治下的连年内战,空前水灾,卖儿救穷,砍头示众,秘密杀戮,电刑逼供,他们不惊诧。在学生的请愿中有一点纷扰,他们就惊诧了!好个国民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东西!”

  众所周知,“一·二八”后,1932年12月鲁迅加入由宋庆龄和蔡元培首倡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其时国民党的政策仍然是打压反日爱国人士的,当然也有迫于日方压力的因素。1933年6月18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铨被当局暗杀。在杨铨入殓当天,鲁迅不顾朋友劝阻,同许寿裳一起前往万国殡仪馆,走时不带钥匙,实已做好牺牲的准备。这是因为鲁迅此时已受到当局的威胁,在报纸披露的“钩命名单”上,鲁迅也在“该死之榜上”的。事后,鲁迅以悲愤的心情写下一诗:“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这使我们很难认同鲁迅“懦弱”的说法。

  1936年10月19日,鲁迅病卒,10月22日,数千群众向鲁迅致最后的敬礼,成为表达救亡与革命的宣示,也是对日本侵略者及其走狗的大示威,从此鲁迅也成为了“民族魂”。尊鲁迅为民族英雄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说到“专门把匕首和投枪扔向自己的同胞”的鲁迅,在“一·二八”期间“不正常”,我只能说,始终只以民族主义的视角看问题的人,是难以理解鲁迅情怀的。1932年11月22日,鲁迅去北平辅仁大学演讲,提到“东北事变”,也提到“上海事变”即“一·二八”,人们以为鲁迅将有激昂的抗日演说了,然而鲁迅说的仍然是国人的劣根性,他说“昨年东北事变详情我一点不知道,想来上海诸位一定也不甚了然。就是同在上海也是彼此不知,这里死命的逃死,那里则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

  鲁迅的忧国和反战,还可以从“一·二八”前后他写下的两首小诗中见其一斑。这两首诗都是写给日本妇女的,一首《无题》作于1932年1月23日,“一·二八”的前几天,是为日本东京女子大学教援高良富子写的一幅书法作品,其诗云:“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英雄多故谋夫病,泪洒崇陵噪暮鸦。”鲁迅感慨故国的灾难深重,忧患之情溢于言表。一首是《一二八战后作》,写给日本反战的歌人山本初枝女士,诗云:“战云暂敛残春在,重炮清歌两寂然;我亦无语送归棹,但从心底祝平安。”鲁迅对日本国情是了解的,当时日本军人势力可谓一手遮天,对反战人士疯狂迫害,连对华侵略问题上持“稳重”态度的首相犬养毅也未能幸免。鲁迅这首诗表现了对反战友人回国的担心。

  对于日本的政府和日本人,鲁迅是分开来看待的,林贤治在《鲁迅的最后十年》一书中谈到:“鲁迅知道,中国大多人容易流于狭隘爱国主义。”“在他看来,日本就是两个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日本与人民的日本,战争的日本与和平的日本。”内山完造在《我的朋友鲁迅》一书中谈到:“他虽然讨厌日本政府,但是对日本人却非常亲切也很欣赏。”鲁迅印象中,日本人认真勤勉,他翻译过一批日本作家的作品,如厨川白村、鹤见祐辅、有岛武郎、武者小路实笃等等,甚至于他文章的风格也是受到一定影响的。尽管如此,内山完造也分明感受到了鲁迅沉重的心情,他写道;“‘一·二八’事变以后,先生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日本的事了,我也无法说些什么,本来,政治和军事上的事情,我对谁也不曾谈及,包括先生在内。不过,我看过先生在文章里把日本骂得很厉害。他是个把政治和生活分得很清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来我这里。”王俊义称内山完造是日本特务机关的文化特务,不足为凭。内山完造是鲁迅十分信赖的朋友,事实上内山书店很早就成为鲁迅和共产党的联络点了,红军将领方志敏留给中共中央的报告和遗书,就是通过内山书店转的。

  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一段时日里,国内出现以攻击鲁迅为时髦的暗波。而且,就是现在吧,对鲁迅的攻讦也并未停止过。孙郁在《鲁迅忧思录》里说,有人常常以鲁迅晚年身边有不少日本人,而骂鲁迅是汉奸,他认为,这自然是浅薄的看法。今天的一些青年,对历史的隔膜是太深了,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的世界的情形。在三十年代,资本主义大萧条的年代,各国的读书人和底层的职员,多是政府的敌人,用一句老话说,是无产者没有祖国。日本、中国、韩国的知识分子在那时是心心相印的,并非今天的民族主义盛行。我们今天评价人,是以国家、民族为线的,而那时是以阶级为出发点的。当小林多喜二被枪杀的时候,鲁迅写信抗议,是典型的左翼举动。

  确切地说,自东北沦陷后,鲁迅先生始终坚持于抗日的战线上,他死于抗战全面爆发之前,在这种危难之时,人们尊鲁迅为“民族魂”是很有深意的。


浙江工人日报 人文 00003 鲁迅先生的抗日 2015-10-31 2 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