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2月，吳慷仁收到電影《但願人長久》的劇本，「蠻好記的，剛好是我爸走的7天後，早上樹葬，晚上就收到劇本。」
劇中，吳慷仁飾演的林覺民是一位從湖南偷渡到香港的爸爸，和妻子與兩個女兒一起。他工作，染上毒癮，家庭就此破碎不堪。吳慷仁自己與爸爸的關係也有過間隙，但他說那經驗無法直接與角色類比。
「但我可以感覺得到的是，每個人的每個階段都會做出錯的選擇⋯⋯可以理解我爸跟我媽的感情真的就是不好，分開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在我們孩子眼裡就是：『為什麼要分開我跟我哥？為什麼我要離開這個家？為什麼我要分給我媽媽？』這都是很直觀的小朋友反應。」吳慷仁也是長大後才理解，這是「只能這樣」的選擇。
三個年代，三種不同樣態的林覺民
《但願人長久》將故事拆分為三，1997年看此家庭初來乍到香港的美夢、2007年看女兒走入青春期後，與毒蟲爸爸的衝突，以及2017年，成熟女兒與年邁爸爸的此消彼長。「很喜歡這個劇本，很有情景。」吳慷仁說，他一開始以為這個劇本來自於一位較為年邁的編劇，回溯自我人生，沒想到竟是由年僅32歲的祝紫嫣自編自導，還自演其中姊姊林子圓2017年的模樣。
三個時間點的女兒都由不同演員擔任，但三個時間點的林覺民都由吳慷仁所詮釋，「劇本裡描述1997年的爸爸我以可想像，2007年的樣子我也可以接受，因為我也經歷過那樣彼此罵彼此，叛逆的階段。但最後2017年，其實我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爸爸，所以我常常問導演。」
祝紫嫣並沒有將腦中的想像給予吳慷仁，而是告訴他自己對於爸爸的感受：小時候覺得爸爸人很好，青春期覺得爸爸很兇，有過不少衝突，但長大之後反而覺得爸爸變小，變得可愛，成了一是個什麼都好的人——對於爸爸的印象，隨著時間與成長不斷變動著。
電影裡60歲的林覺民是個剛出獄，無業，沒有財產的老頭，他不再有40歲的活力，女兒也不再是會尋求父愛、需要被關照的孩子。在吳慷仁的理解裡，自己的爸爸，和老年的林覺民，都帶著年少不得志的樣態。劇本中的一段讓吳慷仁印象很深，是回到老家的林子圓，聽到親戚形容自己的爸爸小時候是最膽小的一個，沒想到卻也是第一個偷渡到香港的人。這讓他想到自己的爸爸：「眷村大家都說我爸爸以前多帥、多聰明、書法寫得多好看，有多少女生喜歡，但那都是印象中。以前就會想，他多帥多聰明，可是為什麼長大還是變成了一個你不喜歡的大人？」
選擇與際遇，讓人長成了不同的模樣。因此最終，他將三個階段林覺民，當成三個人來演，「十年對一個人的改變是可以很大。」吳慷仁說，三個階段順著時序拍，他靠著老妝、讓自己慢慢消瘦，好讓角色承接逐漸衰老的轉變。
至於父愛，吳慷仁覺得無需特別詮釋，「你有女兒，需要照顧她，好像就只是在做該做的事，就只是過生活。我覺得像他們這樣的人，沒有在考慮父愛。甚至2017年，那也未必是父愛的展現，他心裡也清楚自己需要女兒的照顧，可是又拉不下臉說對不起。」在吳慷仁的話語裡，這對父女的模樣更像是生存的必然，「我印象中的爸爸也是這樣，不會說謝謝，或說我以前不該打你。沒有，沒遇過這種事，就還是傳統東方男性的樣子。」
在香港拍攝的火花與啟發，非本色演出是一種態度
香港的拍攝短短18天，但吳慷仁覺得自己獲益良多，「香港演員在表演上都很有自己的態度，是我很少見的，那不是本色的表演，他們本身的個性跟呈現出來的樣子差很多。」
謝咏欣與許恩怡，分別飾演2007年時期的兩位女兒，前者平時活潑、多話，在片中角色卻是叛逆、話少且帶刺的姊姊林子圓；後者也是個能量很強、愛玩的女孩，不過故事裡的妹妹林子缺，卻是內向、徬徨，到處尋找著認同——兩人戲裡戲外，是截然不同的模樣，彷彿換了個靈魂，這也讓謝咏欣以此片拿下了「第60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
「我覺得這是導演的功力，首次執導，可是她已經拿捏好要如何運用，或教導每個演員，提醒演員他想要的是什麼。」吳慷仁說，如此的選角安排在台灣較為少見，大多導演會尋求本色上的演出，讓演員以最自然、放鬆的姿態呈現。至於林覺民這個角色，祝紫嫣最一開始只是希望他不要太有口音，而想找非香港人飾演，而在監製李駿碩建議下看了《斯卡羅》，找上吳慷仁，相信他能將廣東話和湖南話說得到位。
吳慷仁也感覺，現在的香港電影工業有份傳承感在。此次擔任監製的關錦鵬導演，少與演員、工作人員直接溝通，大多低調地躲在導演身旁，有任何想法就跟導演說，導演做決定後再傳達給工作人員，不讓自己的份量影響到現場，專心做好監製、扶持新導演的工作。
至於在《但願人長久》實現跨度20年的湖南父親、在馬來西亞電影《富都青年》中詮釋沒有身分證的大馬青年拿下金馬影帝後，接下來的吳慷仁並沒有特別想往哪個國家發展，「去哪拍好像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問題。我也有跟日本接觸過，想說是否有機會去日本演戲，但我覺得重要的是以什麼身份。如果去日本演戲，飾演的是一個在日本的台灣人，那好像大家差不多都是這種方式。」
去哪裡演戲不重要，他更在意的是能否有所突破，「就算是到香港拍《但願人長久》，是一個比較小的作品，但跟這些新人合作都能帶給我這麼多不同感受，那我很期待能有機會跟一些資深的香港演員一起演戲，是不是可以從他們身上看到些什麼。」吳慷仁說，他沒有多大的遠景，最看重的還是故事，「單獨把角色演好，這個挑戰就夠困難了。」
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