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丨电影《定军山》：一个京剧家族的百年梦景

京剧电影《定军山》剧照 谭孝曾饰演的黄忠和谭正岩饰演的赵云

谭门六代饰演的黄忠

原标题：《定军山》：一个京剧家族的百年梦景

张永和

不久前，京剧电影《定军山》在北京国际电影节首映，引起国内外观众的赞许和热议。这不是一部普通的京剧电影，而是有着厚重的历史积淀、优秀的艺术传统，蕴含着京剧史上一个家族六代相袭的百年梨园梦的圆满践行，这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

遗失的《定军山》，110年电影梦

话说一百零二年前，即1905年秋，有伶界大王美誉的谭鑫培，被昔日位于北京和平门外大街的丰泰照相馆经理任庆泰，将其最拿手的经典剧目《定军山》中三个精彩片段——“请缨”、“舞刀”和“交锋”，拍摄成电影。尽管拍摄内容有限，但意义非凡——它标志着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电影的诞生。任经理还把这第一部电影放在前门外大栅栏街的大观楼影院放映，招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前去观赏。可惜这部影片的拷贝没有被保留下来，全部遗失了。但在拍摄过程中，有幸留下了珍贵的剧照。照片中谭鑫培身披黄靠，手握金刀，银须飘摇，精神矍铄，威武肃穆。然而影片资料的遗失，谭门经典剧目《定军山》未能在电影中全璧呈现，这不仅是谭门之痛，也是广大戏迷票友之痛，大家热切盼望能够早日圆京剧电影《定军山》之梦。

一百多年后，也就在2015年，中国电影诞辰110周年之际，由北京市委宣传部组织策划，将京剧《定军山》的完整版推上大银幕的电影创作正式启动。电影特请谭鑫培的第五代传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年届九旬的谭元寿任艺术指导，第六代传人谭孝曾、第七代传人谭正岩联袂主演，并特邀京剧表演艺术家、净行魁首尚长荣加盟，担任剧中的第一号反面角色。影片前后拍摄历时两年，经过全体演职人员的艰苦努力，锲而不舍，终于在谭鑫培先生诞辰170周年之际，由谭门几代后人参与并主演的京剧电影《定军山》在全国上映了，使这部中国电影首创之作完整再现于银幕之上。

谭鑫培为何能唱红《定军山》

京剧《定军山》说的是什么故事呢？谭门艺术在此剧中又有什么令人念念不忘的独特表现呢？此剧加上后面接演的《阳平关》，讲了一段著名的三国故事：刘备、曹操交战，曹派大将张郃攻打刘备占领的葭萌关。老将黄忠、严颜讨令拒敌，并杀退张郃；又乘胜攻占曹军屯粮之天荡山，杀死夏侯德。黄忠又领军攻打曹军重镇定军山，守将夏侯渊出战，未分胜负，却擒去忠将陈式，黄忠又擒住渊侄夏侯尚。黄于次日两方走马换将之际，箭射夏侯尚，激怒夏侯渊来追，黄忠用拖刀计斩渊。京剧《阳平关》说的是曹操怒率大兵至阳平关为夏侯渊报仇，将米仓山存粮移屯北山。诸葛亮意欲先断曹兵粮道，黄忠讨令，赵云恐老将连战劳倦，欲代其一行，黄忠谢绝。果然在焚粮后，曹大军涌至，曹操并亲自指挥，幸赵云来援，一场苦斗杀退曹兵，偕黄忠共返大营。

《定军山》、《阳平关》这二出名剧，基本取自《三国演义》第七十回至第七十一回，但又参阅了正史《三国志》。《三国演义》将这场魏蜀争夺汉中的战争描写得非常精彩，整个战役起承转合，跌宕摇曳，双方殊死争战，刀光剑影，人喊马嘶，极其壮丽激烈。特别是把蜀中的两员大将：皓首白须的老将黄忠，以及神勇无比的赵四将军，刻画得无比鲜明，令人不忍掩卷。说到戏，由于艺术门类不同，又与史和演义均有异同，更精彩、更形象。此二剧最迟应在嘉道年间已见于京都的舞台上。两剧所有唱腔皆为【西皮】，当从汉剧演变而来。道光二十年（1840年）以后到京的汉派老生演员余三胜是个非常杰出的名伶，他经常上演的有40几个剧目，其中便有这两剧。

但把这两出戏唱得如火如荼、红极一时的却是谭鑫培。他是余三胜弟子，且是一位杰出的改革家。他文武全才，同时又是一位非常尊重传统、刻苦学艺、转益多师的艺术家，也是一位能够“扬弃继承，转化创新”的艺术家。他嗓音甜美清脆，圆润悦耳，其唱腔婉转流畅，缠绵悱恻，符合观众的审美要求，所以当时有“无腔不学谭”的传诵。他在《定军山》中，在黄忠不服老与孔明争辩时，一段“师爷说话言太差”的西皮【二六】，接着的“铁胎宝刀手中拿”的一段【快板】，谭鑫培唱得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后面与魏将的“开打”，把他的精湛武功融入其中，大气磅礴的工架、迅疾的刀锋，把黄忠宝刀不老的威武形象鲜明地树立在舞台上。

谭鑫培不仅是演绎这出戏最佳的艺术家，他对这出戏的改革力度也是最大的，在唱腔上吐字发音既注重四声尖团，讲求湖广韵；同时又汲收京音京韵，博采众长。另外，在扮相上也进行了创新。将过去黄忠头上戴的硕大的“帅盔”，改为戴小巧挺拔的“扎巾”；嘴上戴的“髯口”，将“白满”改三绺的“白三”，便于使用胡须上的技巧。谭鑫培还非常注重演员的搭配，要“一棵菜”。他在扮演《定军山》《阳平关》两剧的全部黄忠时，必须由武生泰斗杨小楼扮演赵云，名净黄润甫扮演曹操，珠联璧合，质量第一。

电影《定军山》：京剧的“根”与“魂”

谭鑫培先生逝世后，他的后代子孙——谭小培、富英、元寿、孝曾、正岩，谭门五代莫不以此二剧中的老黄忠享誉菊坛。在中国京剧史上，一门六代同以一出戏《定军山》中的主角老将黄忠风靡菊圃，这不仅在中国，即便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这既是梨园佳话，也是梨园奇迹。尤其一百多年后，京剧电影《定军山》得以全貌呈现在广大观众面前，可以说以大满贯收官。

说到京剧电影《定军山》，这是近二百年的古老传统艺术和当代科学艺术相结合的产物，是年轻的主创队伍和从事了一百多年的一个京剧家族的融合、碰撞的产物。广大观众和戏剧人既可学习谭门七代做人做戏的中国精神，同时又使广大戏曲工作者彰显了“转化创新”的宗旨。不管接收汲取什么新颖的外来艺术形式，京剧的“根”和“魂”不能丢。该剧导演刘冰鉴说：“戏曲电影作为中国电影独有的一种类型，不管如何创新、发展，仍需要遵循戏曲舞台艺术的表现特征。”即是说京剧的唱念做打舞等的美学考量不能丢失。

电影中，谭正岩的前部黄忠，京剧的四功五法都恪守祖艺，完全是谭门风范——“请缨”时三次不同的拉弓，几次不同的上马，开打时刀锋快捷，下场时刀花灵动。后部扮演赵云，交锋时的勇猛，腰腿的功力，工架的边式，都是一个合格的大武生。至于孝曾的后部黄忠，无论唱腔的韵味，人物的刻画，念、做的老到，均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谭派接班人。而尚长荣扮演的曹操，更是将他精湛的演技发挥到极致。整个影片可以说原汁原味地保留了精华，删去了京剧上下场的重复，显得更精练，节奏更干净。特别是在舞美方面的匠心，以灰白黑水墨国画做背景，不仅引入了电影技术的包装，同时又突出了京剧色彩艳丽的“行头”，使国粹和国画完美结合，突出了京剧电影《定军山》的整体东方审美神韵，赢得了新老观众的认可与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