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的大炼钢铁运动

《亲历记》系列之九

【背景】1958年8月17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的决议，从此掀起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1957年11月，毛泽东曾提出要用15年左右的时间在钢铁等主要工业品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的口号。在“以钢为纲，全面跃进”的口号下，钢铁生产指标越提越高。北戴河会议正式决定并公开宣布1958年钢产量为1070万吨，比1957年翻一番，号召全党全民为此奋斗，开展空前规模的大炼钢铁运动。

全国各地大搞群众运动，大搞土高炉土法炼钢。新泰县政府把全县的农民集中到小协公社郭家泉村大炼钢铁，一时间，郭家泉高炉林立，火光冲天。当时的口号是，“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要去炼钢，瞬间，全县的农民变成了炼钢工人。炼钢炉前歇人不歇马，人们轮班炼钢。

我在炼铁基地做宣传

1958年，我18岁，从徐州贾汪中学毕业，分配到新泰县城关镇通济村小学任教。放了秋假后，老师们都被集中到郭家泉参加大炼钢铁，当时我被分配到大炼钢铁指挥部做宣传工作。那时是仿照铁路的样子，从莱芜的城子坡到郭家泉铺设了木轨道，用来运送矿石。

我的工作就是到各个炼铁点去了解情况、炼铁的进度，然后写成广播稿，在指挥部的大喇叭上广播，然后，用大字报写出来，张贴在宣传栏里。

炼钢的工人都住在简易的工棚里，各个村为了保证炼钢的进度，加班加点地干，工人的休息时间很少，有时干着活都会睡着。

为了提高产量，家家户户都把铁制的农具，乃至铁锅都投进了炼钢炉，结果把好铁和铁矿石炼在了一起，炼成了蜂窝状的海绵铁。

（讲述人：刘玉学，1940年生，新泰市青云街道办事处退休干部）

两身衣服被烧得满身是洞

1958年我从新泰师范毕业，分配到汶南公社盘车沟学校工作，那时全国都在大炼钢铁。1959年春，汶南公社从各行各业抽调了30多人，从教育上只抽了我一个人，这30多人组成了一个学习队伍，由公社书记领队，我任会计。前往全县的大炼钢铁基地郭家泉学习建造炼铁高炉技术及炼铁技术。

来到郭家泉后，我们就被分别安排到了不同的岗位，有人学建设炼铁高炉，有人学习炼铁技术，我被分配到炼铁炉前，学习如何炼铁。

炼铁基地有高炉也有一脚蹬，高炉有两人多高，里面用钢砖，外面用一般的砖砌成，炉条有胳膊粗细，在炉条上铺上焦炭，之后，上面是老百姓家交来的铁锅、农具等铁器和铁矿石，一炉子可装两吨。装好炉后，就在下面点火。由于炉温达不到冶炼所要求的温度，往往把废铁和铁石炼成一个总个的铁疙瘩。由于无法流出炼铁炉，只好把炉子拆掉，拿出铁疙瘩，之后再重新建炉。一脚蹬就是一种和苹果筐差不多大的小炼铁炉，里面的铁及铁石结块后，就一脚蹬到，重新再建。

国家急着赶英超美，炼铁更要赶进度，在炼铁炉前往往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我带去的两身衣服也都被烧的满身是洞。基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有时站在那里，手里拄着铁棍就能睡着。我家就是郭家泉的，连回家看看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在郭家泉学习了一个月，回到汶南公社后，我们30多人都成了技术员。在汶南西面柴汶河附近建起了十五六个炼铁的高炉，用汽车从寨子运来矿石，开始炼铁。只干了两个多月，就停下了，炼成的铁疙瘩扔的随处都是。我也回到学校继续任教。

（讲述人：郭信卿，1939年生，新泰市新汶实验学校退休干部）

铺木轨道运送矿石

大炼钢铁那年，从寨子到郭家泉铺的是木轨道，运送矿石的矿车是用老百姓家盛放衣服的木柜改造的，有人还把给老人做好的棺材也改成了矿车。在木柜里装满矿石后，拴上绳子，两人在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推。从寨子到郭家泉大约70华里，走一趟大约一天的时间。

那时，我负责从城关公社往郭家泉挑砖，一挑子挑八块砖，前面四块，后面四块，一个砖五斤，一天能挑两个来回。

那时的口号是：“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以钢为纲”“行动军事化，生活食堂化”。

到了郭家泉，放下砖后，就去吃饭。一大排的锅灶，有煮熟的大白菜，煮地瓜，窝窝头。吃完饭，马上返回新泰，再挑一趟。

（讲述人：王德盾，1942年生，新矿集团孙村煤矿退休干部）

社长上吊死了

铁矿石从寨子运到郭家泉后，先用锤子把矿石砸碎，然后到石碾上压成铁石粉，再倒入炼铁的干锅里冶炼。男人运送铁矿石，妇女就往郭家泉挑砖，少的一趟只能挑两块砖。

王文海当时是俺村的高级社社长，上面分配给他的献砖任务完不成，受到领导的严厉批评，领导说就是把老百姓的砖房扒了，也要完成分配的任务。王文海既不能扒掉村民的房子，也不敢顶撞上级，两难之下，上吊死了。

为了炼铁，在翟镇的刘官庄还建了一个小煤矿，当时从东都到金斗山的大树都杀掉送到了刘官庄煤矿。那时采煤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有些巷道不足一人高，工人只能跪在里面用镐头刨煤，然后，在用箩筐拖出来。煤矿也没有抽水机，透了水要用牛皮包往井上一包一包地拉水，工作条件非常差。当时，每个村里都要派出劳力，一是去郭家泉炼铁，再是去刘官庄下井采煤。大家都不愿去刘官庄下井，尽管在郭家泉炼铁工作很累，但相比刘官庄而言还好一些。甚至有人编出了：“郭家泉是养老院，刘官庄是阎王殿”的歌谣。

（讲述人：王兴长，1944年生，新泰市青云街道办事处林后村村民）

“猪嘴炉”两米多高

1958年8月份县政府开始发动大炼钢铁运动，因郭家泉村有铁路、公路经过，北靠柴汶河，又有新泰三十六古泉之冠的瑞珠泉，取水方便，交通便利，地势开阔，是作为全县大炼钢铁基地的最佳之地。县里派人到郭家泉村东丈量土地时，地里的玉米、地瓜等农作物尚未成熟，便被全部砍掉，平整土地，先依河建起了一个焦厂，在南侧公路旁建起了郭家泉铁厂，由地区和县里双重领导。

郭家泉铁厂里建了八个三立方的高炉和四个十立方米的高炉，属于半机械化生产。

新泰县政府又把全县广大农民集中到郭家泉大炼钢铁，大搞“小（小高炉）、土（土法炼钢铁）、群（群众运动）”实行“土洋结合”，“万人兵团作战”。在铁厂以南全部是“猪嘴炉”和“一脚蹬”的炼钢炉。

“猪嘴炉”大约两米多高，圆形，像农民的粮食囤，地下能够活动，在下方伸出一个半米嘴子，以便往外倒铁水，因而被人称作猪嘴炉。等炼好了铁汁子，可倾斜炉子倒出铁汁。

“一脚蹬”不足一米高，像苹果筐大小，外面用砖砌成，里面的坩子土。这种炉子往往把铁石和好铁炼在一起，倒不出来，就一脚蹬到，砸出里面的铁疙瘩来，再重新垒炉子，因而被人称作“一脚蹬”。

为了运送铁矿石，从寨子到郭家泉，顺着公路的一侧修建了木轨道，木轨道全部是用老百姓家的床沿木和房梁等木材做成，但根本不实用，没用过几次就废弃了。还是用汽车、小推车，甚至用驴驮来运送矿石。

当时在郭家泉有上千个大小炼铁炉，上万人日夜不息工作，白天浓烟蔽日，晚上火光冲天。老百姓家凡是铁制的东西都被收集起来，送到炼铁厂，农民都吃食堂，家里的铁锅，摊煎饼的鏊子，墙上的钉子、门鼻子都被送到了炼铁炉中。

全民大炼钢铁只持续了半年时间，便都撤走了，只保留了郭家泉铁厂在继续炼铁。

1962年，政府对在大炼钢铁时损坏老百姓家的农具、生活用具以及砍伐的树木进行赔偿，当时小协村、陈家庄村和郭家泉村是一个高级社，三个村退赔了十万元，平均每户不足十元。

（讲述人：郭玉庄，1934年生，新泰市小协镇郭家泉村原党支部副书记）

“一脚蹬”不能烧焦炭

1958年，我18岁，4月份，我进入郭家泉学校当民办教师，当时学校只有我们四个教师，其中有两个公办教师，学校设在厅房里，有四个班，一百多个学生。大炼钢铁开始后，学校里停课，教师参加大炼钢铁。

毁掉了正在生长的庄稼，占用土地数百亩，在郭家泉建起了大炼钢铁基地，全县男女老幼都被发动起来，万人兵团集结郭家泉炼铁，炼钢炉前歇人不歇马，人们轮班炼钢。

为了完成任务，分别用了火箭、飞机、火车、汽车、马、牛六种图形来给个单位排名，看完成情况。当时的口号是，“下到才会走,上到九十九”，“脚踏地球手攀天，英雄集结把铁练，红旗招展炉火冲天，汶河两岸尽朝晖”。

由于我年龄小，只是做些劈木头，把从老百姓家收上来的铁锅、铁鏊子用锤子砸碎，在给“一脚蹬”炼钢炉拉风箱等辅助性的工作。

“一脚蹬”炼钢炉不能烧焦炭，全部用木柴作燃料，村里的大树连同林地里的柏树全部被砍掉，扔进了炼钢的炉膛。

那年的庄稼是丰产不丰收，庄稼熟了，没人顾得上收割，地瓜刨出来后，在地下挖一个壕沟，把地瓜堆在里面，上面盖上土，结果全烂在地里，农民心疼但谁也不敢因收庄稼而影响大炼钢铁，因此而导致了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的全国大饥荒。哪里是自然灾害，全是人为的。

郭家泉村当时有1200余人，除了年老和小孩外，有800多人参加了大炼钢铁，为了完成任务，每人每天都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那时的人精力都放在大炼钢铁上了，一个千余人的村里一下子住进了上万人，竟然没有发生一次打架斗殴或其他事件。

我在大炼钢铁基地只干了一个月，学校复课，我回到学校教课。

（讲述人：郭安宪，1941年生，新泰市小协镇郭家泉村原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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