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协和医院工作是幸运的，在林巧稚大夫身边和她营建的妇产科工作更是幸运的。”郎景和说。2021年是北京协和医院建院100周年，也是林巧稚大夫120周年诞辰。协和医院的大名不必多说，它已连续11年蝉联全国医院排行榜首。1964年，郎景和来到协和，如今已在这里工作56年，他曾在林巧稚大夫晚年做过她的学术秘书，有更多机会获得了她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郎景和将这些回忆记录在《协和的守望——林巧稚和她的医生们》一书中，书中还收有一些珍贵、罕见的老照片。

《协和的守望——林巧稚和她的医生们》 郎景和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0年的林大夫与郎大夫。 沧海 画

除了纪念，郎景和写这本书还有一重想法：林巧稚大夫“成名”以来，出了很多关于她的传记、电影、电视等，都是好意赞颂，但也有不少猜度虚构，甚至以讹传讹的情节。制作者或许想从另一面粉饰林大夫，却成了不协调的油彩，如“拒绝参加开国大典”“去世前一天接生了六个”“为什么一辈子不结婚”“不入党”“文革扫厕所”等等，作为后辈，郎景和想“有必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首先，“拒绝参加开国大典”便是个误会。郎景和写到，关于这条流言，传播者似乎想说明林大夫多么投入与妇产科工作，忙得连开国大典都没空去。实际上这里有三个误区，第一个是在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宣布成立时，协和医院还是一家美国的私人医院，直到1951年才成为新中国公立医院，老协和人填履历的“参加革命”时间都是1951年，林大夫很可能是不会收到请柬的。其二是产科固然繁忙，但不太可能忙到林大夫10月1日上午突然地、必须地要上手术台接生。其三是大家低估了林大夫的政治觉悟，在之前她曾被邀请出国，但却拒绝了飞往海外的机票，她发自肺腑地说：“国家好，我们就跟着好，国家难，我们就一起克服。”郎景和写道，那些年在林大夫身边的日子，他从未听到林大夫说过她拒绝参加开国大典，倒是听到她谈起这段往事时，不无遗憾地说：“那可是多么大的荣耀！”

更多人好奇，如此优秀的女性，为何一生都没有结婚？她有没有过爱情？“这是一个我们后辈和学生不该议论的敏感话题，可是有不少人在猜测、在妄议，所以我有必要说上几句。”郎景和说，爱情和婚姻或许对很多人都是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可是对于林大夫，却处理简单，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最真实简单原因就是，林大夫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医学事业、妇女和儿童，没有一点时间和空间顾及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郎景和记得林大夫曾对他有些内疚地说过一件事，自己本要参加一个要好的朋友的婚礼，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准备走了，产房突然有重要的急事，临时又回去了，“真对不住她”，林大夫感慨。林巧稚大夫几十年的女友白和懿老师也是独身，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退休后就回到厦门鼓浪屿守护着林大夫的故居。而林大夫那一辈，有不少医生都放弃了婚姻，如广州二院著名的妇产科大夫梁毅文教授，也是终身未嫁。

林巧稚任妇产科主任时带领几十位医生查房的场景，深深印在一代代协和医生的脑海，因为林大夫查房是非常庄严、紧张的事情，宛如期末大考。“查房是件很隆重的事，我们要把重点病历背得滚瓜烂熟，因为病历夹要呈给林大夫，我们不能看，连个纸条备忘都不行。”郎景和这样描述每次查房的盛况：“至少一二十人，依级别排开，煞是壮观！”朗大夫回忆，林巧稚大夫查房可不循规蹈矩，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便引出话题谈起来，林大夫思想活跃，像树枝一样顺势而上，陪同大夫从不打断，遵从主任尽情发挥，有时林大夫一犹豫，高级大夫就得马上接上来回话，林大夫就会非常满意。郎景和感慨：跟林大夫查房，你得会听会理解，那是很难得的呀！

作为公众人物，林大夫还担任全国人大常委、全国妇联副主席等要职，在做林大夫秘书时，郎景和负责帮助撰写许多公众演讲稿、科普教育、青年寄语等。林巧稚本人非常重视科普，她曾说，科普是医生的正业，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鄙薄科普是错误的，不做科普是有缺憾的。郎景和协助林巧稚进行文字工作的一般流程是，两人先交流关于写作的内容，请林大夫把想法都讲出来，郎景和再整理出一个“清样”或提纲，采访时，郎景和协调双方的交流，最后他编撰成文，念给林大夫听，请她审阅定稿。“我们往往会为一个词、一句话讨论半天，尽管我是晚辈和学生，林大夫对我却是很尊重和体谅的，有时讨论不出合适的‘话’，林大夫会笑着说：‘那就按你说的写吧。’”郎景和写道。

林巧稚的办公桌，郎景和一直在使用。林巧稚的办公室换了几次，屋子都不大，局促而简陋，但有个共同特点，便是能看到对面的产房，产房里的活动隐约可见，声音可以清晰地传过来，有产妇“特别”的呻吟、呼喊，林大夫会立马赶过去，超不过三十秒，比电话都及时。对此郎景和万分感慨：她始终在临床的第一线，她是一辈子的值班医生。林巧稚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离床医生不是好医生，作为一个医生，既然病人把生命交给了你，你就要尽心尽力，负责到底。比起病人的生命来，你冷、你饿、你困、你累……都是微不足道的。”林大夫的办公桌是协和的老物件，陈旧却功能齐全。椅子是木质的，没有弹簧，但是可以转动，林巧稚有时轻盈一转，双腿一跷，“有说不出的美好之感”。她过世后，办公桌由宋大夫用，1992年，郎景和回协和妇产科当主任，宋大夫执意把林巧稚的桌椅让给他，林巧稚曾经的办公桌，郎景和一坐就是24年。

郎景和看来，林巧稚大夫这一代是协和的“先驱守望者”，他们这一代继承者可以说是后来的守望者，相信未来还会有跟更多被林大夫精神感染的未来守望者。

（原标题：郎景和忆老师林巧稚）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陈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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