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二二八 軍警抵台厲行屠殺的一天

書摘

1947年2月27日,在台北大稻埕的私菸查緝是整起事件的開端,接著到了10天後的3月8日,基隆則成為血腥鎮壓的延續,黨國當局以「改選不稱職縣市長」為名義,將各地推選出的候選人趕盡殺絕,人民面對「改革」的謊言,也只能憂心地躲在一角,等待迎來真正的普選。

撰文=黃惠君

如果我是基隆人,3月8日吃早餐時,桌上報紙的標題寫著:陳儀答應縣市長民選、啟用本省人,但下午耳朵聽見的確是密集的槍聲掃射。請問,我該如何理解這個政府以及眼前的世界?

陳儀在3月6日晚間的廣播,3月7日的報紙來不及出刊,《台灣新生報》是在3月8日以頭版頭題處理的。這天在台北,處委會日日集會的中山堂內,憲兵第四團團長張慕陶猶告訴大家:「此次之要求改革政治,甚為正當」、「本人以生命保證,中央絕不對台用兵」。但槍聲總在他們的甜言蜜語後響起,3月8日下午2點左右,第一批軍隊自基隆港登岸,掃射進入市區,晚間台北地區槍聲大作。

如果你我生活在那個時代,又要如何接受台灣各地正在推舉縣市長候選人,但政府卻突然宣布戒嚴?

3月7日,公署致電各地參議會,希望3天內改選不稱職縣市長,花蓮、台南等地正著手進行投票。戒嚴綏靖與民主選舉,這麼大的反差,同時發生。

而使人民蒙受巨大驚駭的更是:此時各地推舉出的縣市長候選人,不旋踵成為被槍殺及逮捕的對象。花蓮選出醫師張七郎,第一高票,於4月4日遭現任縣長張文成下令槍殺,連兩個同是醫師的兒子都帶走;台南的湯德章律師三月九日被選為市長候選人,3月13日公開槍殺於石像圓環,曝屍終日不准收埋,類古代的「斬首示眾」出現在台南街頭。也才幾天前(3月6日),同一個地方,台南市各級學校踏著堂堂步伐,在民意代表帶領下,以台南工學院學生為前導,遊行要求政府改革。

張七郎是制憲國大代表、花蓮縣參議會議長。以最高票被選為花蓮縣長候選人,後遭槍殺。(圖片來源/立法院提供)

何以信任召不回,在這麼多年過後。3月8、9日,從基隆港登岸掃射的軍隊是怎麼一回事?那張著兩張不同臉孔的陳儀、柯遠芬與張慕陶是怎麼一回事?

民主化,讓光照進塵封的檔案,陳儀的心思,這個執政集團的慾望,隨著他們所下的公文,無所遁形。這些公文以及柯遠芬、彭孟緝(高雄要塞司令)事後沾沾自喜、邀功般的回憶錄,到今天仍灼燒著對誠信、對民主有基本信念的心靈。從事件發生以來的每一天,人民納稅所奉養的統治者,一面說著人民想聽的話,但回到辦公室中,他究竟以手中的權力,做了什麼?

陳儀早已請兵

幾乎日日與處委會、與政建協會代表會面的陳儀,當他的承諾愈趨近人民期待時,回到辦公室,他請蔣介石派兵鎮壓的電文就愈急促。3月2日,我們透過媒體聽到及看到的是,那頻頻讓軍隊進入市區掃射的官方,終於願意聆聽民眾聲音了。但其實這一天,陳儀已向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請兵,也讓警備總部參謀長柯遠芬知道。

1947年5月10日柯遠芬開始在《台灣新生報》發表〈事變十日記〉,3月2日的日記寫著:

我建議向中央請兵,此時兼總司令(陳儀)告訴我,業已電主席速調整編二十一師一個加強團來台平亂。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當時又決定要求將憲兵第四團留駐在福建的一個營,調來歸還建制,並且由交通處派船接運。

事件初起,政府便開始調派軍隊,知道的只有陳儀與柯遠芬嗎?顯然不是,交通處長任顯群也得派船,把留駐在福建的軍隊調回。那憲兵第四團的直屬長官張慕陶會不知道嗎?這些人,同時是事件期間負責與處委會溝通協調的人。

與人民協商的背後,是政府日日派兵鎮壓的心思與安排。

生活在那一時代的人,2個月後,看到一個軍政首長的日記這樣寫,做何感受?他該如何擺放維持一個社會運作最基本的「信任」。他可能是事件期間跑到中山堂,聽大家討論時局的學生或老師;也可能是相信政府承諾,反對繼續抗爭的人;也可能如李瑞峯律師一樣,覺得很安慰,回家告訴太太:「若真能這樣改,台灣真的很有希望,很有希望……」。

陳儀接見民眾代表蔣渭川等40餘人,答應進行政治改革。(圖片來源/《台灣新生報》1947.03.05一版)

蔣介石的派兵手令

3月5日蔣介石回覆陳儀:「已派步兵一團,並派憲兵一營,限本月7日由滬起運,勿念。」

蔣介石這張手令,不是以慣常的黑色毛筆字書寫,而是以紅筆,整張都是紅字。這,前所未見。

如果看過白色恐怖時期政治犯的判決書,你會了解,每份判決書都會送到蔣介石桌前,有些他批「如擬」,有些他會以紅筆更改刑期。有刑期5年遭他改判死刑的,也有刑期10年被他改處死刑的。蔣介石以紅批取代法律,恣意取人生命,不折不扣的獨裁者行徑。

這張二二八的派兵手令,蔣介石整張以紅筆書寫,了解其統治模式的人,知道這意謂著什麼,這不是依國家的哪一條法律而為,而是蔣介石的個人決定。他的決定高於法律。而這,是要見血的。

3月7日公署致電各縣市參議會,現任縣市長如不稱職,可推舉3人,由長官圈定。(圖片來源/《台灣新生報》1947.03.08一版)

民主選舉與屠殺

就在軍隊由上海出發的前一晚,陳儀到電台廣播,承諾長官公署改為省政府、起用本省人士、縣市長訂7月1日民選,這些是民意所懇求,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陳儀主動加碼:各地縣市長如果不稱職的話,現在就可以立即改選!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場景是,3月7日軍隊在海上全速前進,但各縣市參議會同時接到公署來電,指示3日內辦理不稱職縣市長改選:

現各地秩序,逐漸恢復,該縣市縣市長如人民認為稱職,希即全力協助恢復地方秩序,繼續執行職務,若是人民認為不稱職,可由該會或會同其他合法團體,共同推舉3名,逕報候選圈定,希於電到3日內辦竣,逕報公署核辦。

公署自己開宗明義說「各地秩序逐漸恢復」不是嗎?但為何同一天陳儀給蔣介石的公文說是「戡亂」?3月7日下午3點50分,陳儀在他的辦公室裡,再發一份請兵電文給蔣介石,聲音是如此急促:「一團兵力,不敷戡亂之用,除廿一師全部開來外,再加開一師,至少一旅。……在最短期間,予以徹底肅清」。

傍晚,當王添灯代表處委會,帶著彙整各地意見的三十二條要求與陳儀會面時,陳儀當場翻臉、嚴厲拒絕。歷史檔案很清楚地告訴我們,從來不是這三十二條民主議案,或在混亂狀況下又增加的十條有什麼問題,即便這當中政府確實安排情治人員滲入,提出更激進的主張。真正的原因只是因為,明天軍隊就到台灣了,官方需要佈置出可以宣布戒嚴、可以逮捕改革人士的理由及狀態。

3月8日,第一批軍隊自基隆港登陸,掃射進入市區。掃射意在威嚇,要威嚇什麼?此時台灣只有等待改革,等著迎接普選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