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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 序

在中国, “小说” 一词使用已久, 最早见于 《庄子》, 《汉


书·艺文志》 说是“小说家者流, 盖出于稗官; 街谈巷语, 道听

涂说之所造也”。 小说的雏形是神话传说的简略记录, 后来发展


到 《搜神记》 一类志怪小说和 《世说新语》 一类志人小说, 结

构都很简单。 及至出现唐人传奇, 宋元话本, 小说乃由粗具梗


概变得枝繁叶茂起来。 鲁迅指出: “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 就

是说, 小说创作的自觉意识直到这时方始建立, 结果是: 小说


有了中篇的规模, 题材有所拓展, 最突出的是情节性大大加强,

而语言也趋于通俗, 更富于表现力。 明初 《三国演义》、 《水浒


传》 的制作, 标志着古典小说趋向成熟; 随着清代 《红楼梦》

的出现, 达致巅峰状态。 盛极而衰, 紧接着, 变革时代也就适

时而至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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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说话” 中有一类名为“小说”, 指的是话本中的短篇

故事, 与我们现今使用的概念相去甚远。 我们说的“小说”, 实

际上是晚近的舶来品, 可以说, 是由欧洲的小说观念再命名的。

在欧洲, 小说发展的道路与我国大体相似, 即由神话而传

奇而故事, 由短篇而中篇而长篇。 至十九世纪, 长篇小说十分


鼎盛, 致使黑格尔断言极限来临。 及世纪末, 现代主义小说很

快出现, 传统的主题和写法被打破了。 其实, 十八世纪末以前,


欧洲小说的体式已经相当完备, 只是小说之名 (novel) 迟至此

时才正式流行起来罢了。

几乎与此同时, 有了中篇小说 (novelette 或 novella) 的名


目。 中篇小说是中型的叙事散文作品, 一般而言, 以篇幅的长

短划界, 但因此也就有了相当的弹性, 需要把所叙的事件的规


模、 时间长度、 结构的复杂与完整的程度同时作为参照。 绥拉

菲摩维奇的中篇 《铁流》, 论结构, 可以算作长篇; 莫泊桑的

《俊友》 本是中长篇, 意大利作家莫拉维亚却是把它当作注水的

短篇来看的。

五四新文学运动把中国文学分为前后两截。 语言由文言改
为白话, 表面上是语言层面的变革, 实质上是一场带根本意义

的文学观念的革命。 胡适写 《白话文学史》, 所说的白话, 仍是


古典的白话, 与五四时期语法相当欧化的白话很不相同。 五四
[2] 的小说, 一、 凸显文学的主体性, 自觉性, 叛逆性, 个性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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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道主义成为小说的主旋律; 二、 题材和主题有所扩展, 社

会问题进入小说, “神圣劳工” 及知识分子形象组成了新的人

物画廊。 三、 小说结构基本上是西式的, 块状的, 自由组合的,

而非线性的、 连环组接的传统章回体。 除了思想观念, 还有形

式技法, 都是现代的, 面向西方, 学习西方, 而有了东方式的


创造。

现代小说仍以短篇先行, 几年后, 中长篇相继产生。 1922


年, 鲁迅的 《阿 Q 正传》 正式发表。 以中篇的篇幅容纳了一个

革命的时代, 统摄了一个民族的灵魂, 这确实是一个奇迹, 尤

其出现在新文学的发轫期。 当时, 郁达夫、 庐隐、 废名等都有


中篇问世, 但多流于粗浅。

直到三十年代, 一批作家和作品挣脱自叙传性质而向广大
的社会面开拓, 开始走向成熟。 茅盾除了长篇 《子夜》, 又以中

篇 《林家铺子》、 《春蚕》 反映中国社会的变动。 乡土题材聚集

了众多作家, 萧红、 沈从文、 王鲁彦、 吴组缃、 沙汀, 还有废

名, 都有相当数量的作品。 其中 《生死场》 和 《边城》, 或凄

厉, 或幽婉, 更富于鲜明的艺术特色。 左翼作家蒋光慈、 叶紫、

丁玲, 均著有反映革命斗争的中篇, 对于充斥着帝王将相、 才


子佳人, 而且往往有着“大团圆” 结局的传统小说来说, 本身

也不失为一种革命。 其中, 蒋光慈较早揭示革命与人性的冲突,


并因此遭到内部批判, 作为文学史上的一个典型案例, 是很可

注意的。 柔石的 《二月》, 写大时代里的边缘人, 有所批判, 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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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省思, 也有所顾惜, 是另一种笔墨。 丁玲从 《莎菲女士的日

记》 到 《水》, 从个人主义到集体主义, 宿命般地显示了中国现

代作家群体角色的演变过程。 上海一批作家, 如施蛰存、 刘呐

鸥、 穆时英等, 不重现实而重审美, 重感觉、 重印象、 重情调,

以中产阶级趣味烹制都市文学。 在此期间, 巴金、 老舍、 张天


翼都是有影响的小说家, 且都有中篇制作。 巴金后来写的 《憩

园》, 一种挽歌调子, 似乎与他早年激越的文字颇异样。


四十年代的延安文学是一种新型文学, 但是实质上, 在

“为政治服务” 和“为工农兵所利用” 的背后, 却混杂了不少传


统主义、 民粹主义的因素, 意识形态代替了个人思想, 形

式——
—所谓“民族形式” —比较单一。
—— 赵树理小说 《小二黑

结婚》、 《李有才板话》, 在当时可以看作是一种具有方向性的


作品。 此间, 丁玲的 《在医院中》 和 《我在霞村的时候》, 对个

人理想和女性主义作最后的坚持, 可谓弥足珍贵。 在“国统


区”, 包括抗战时的“沦陷区”, 张爱玲写下 《金锁记》、 《倾城

之恋》, 以第三只眼看人世, 着意经营现代传奇。 还有师陀, 他

的 《落日光》、 《果园城记》, 在艺术上非常讲究, 很有特色。

青年路翎异军突起, 写作 《饥饿的郭素娥》, 从形象、 情节到语

言, 则明显地带有一种野性, 富含力的美。

1949 年以后, 小说家同其他作家和知识分子一样, 经历了


[4] 长达三十年的思想改造的过程; 而创作, 隶属于这一过程而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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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上成为被改造的产物。 一些著名小说家停止了小说写作, 如

进入领导层的茅盾、 巴金; 一批“国统区” 作家对新政权心存

疑惧而逃逸, 如张爱玲; 而沉默, 如沈从文; 而改变作风, 如


老舍。 “解放区” 作家一路高歌猛进, 柳青的长篇 《创业史》

名重一时, 还有赵树理的 《三里湾》、 《锻炼锻炼》 等; 然而到

后来, 也遭到了批判, 在“文革” 中被迫害致死。 在这样的语

境中产生的小说, 主题基本上是“写中心” 的, 因此很难具备

优秀的品质, 中篇的数量也不大。
五十年代中期, 出现了一批中短篇作品, 主题有所开拓。

其中, 王蒙的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是有代表性的。 青年作


者是严肃的, 敏锐的, 小说揭露官僚主义者的丑恶, 闪耀着一

个“少布” 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宗璞的 《红豆》, 忠实于对校园

知识分子爱情生活的描写, 无意中涉入禁区。 但是, 这些颇有

“离经叛道” 倾向的思想和作品, 很快销声匿迹。 像路翎、 丁玲

这些出色的小说家, 在“肃反” 及“反右” 斗争中, 先后遭到

整肃, 给中国文学带来很大的伤害。

至七十年代末, 一场浩劫过后, 社会思想包括文学思想活

跃一时, 一批作家解除了荆冠, 恢复了写作的权利; 另一批青

年流放者从农村归来, 正式练习笔耕, 小说家队伍于是迅速壮

大。 这时, 西方大批思想文化读物及文学经典, 包括现代小说

被介绍进来, 大型文学刊物纷纷创刊, 这就给中篇小说的繁荣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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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了温床。

继“重放的鲜花” 之后, 一批带有创伤记忆的作品问世,

其中有 《天云山传奇》、 《犯人李铜钟的故事》、 《大墙下的红

玉兰》、 《绿化树》、 《一个冬天的童话》、 《被爱情遗忘的角

落》 等。 叙述知青生活的小说不断涌现, 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浪
潮。 其中大多数把上山下乡运动当成一场人生劫难来描写, 像

张承志的 《北方的河》、 《黑骏马》 这样作积极的浪漫主义的回


顾, 表达对土地和人民的灵魂的皈依者为数极少。 王小波属于

明显的异类, 他的 《黄金时代》 表现“文革” 的禁锢与荒诞,


想象大胆、 奇特, 在形式上有很大的独创性。 至于阿城的 《棋

王》, 体现一种道教传统文化的逍遥心态, 恐怕是唯一的。 很快

地, 小说开始向现实生活掘进, 一类着重于生存困境的揭示,
如描写技术知识分子的 《人到中年》, 描写农村青年男女的 《人

生》; 一类倾力表现中国面临的社会变迁, 包括农村的责任承


包, 城市的企业改制, 等等。 高晓声的 《陈奂生上城》 和蒋子

龙的 《乔厂长上任记》, 可以作为代表。 此间, 一批描写民俗,

表现人性的作品出现了, 如汪曾祺的 《受戒》、 《大淖纪事》,

张洁的 《爱是不能忘记的》 等, 另外还有一些无法归类的小说。

比起前三十年, 这个时期中篇小说的数量陡增, 题材变得

更加丰富多样, 然而在主题的发掘方面, 多满足于形象地复制


意识形态结论, 整体风格“温柔敦厚”, 缺乏作家个人判断的独
[6] 立性和社会批判的深刻性。 关于改革, 未及完全跳出长期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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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成的“歌颂” 与“暴露” 二元对立模式, 对现实中的黑暗面、

矛盾与冲突的复杂性缺少充分的揭示, 主观意识往往与现存秩

序相妥协。 即便如此, 喧哗一时的中篇小说, 仍然显示出为

五十年代以来所未有的突破性成就。

及至八十年代中期, 小说界的风气很快偏移了被称作“思

想解放运动” 时期所确立的关于人的历史命运的悲剧主题, 出

现了一种形式主义的倾向。 在此期间, 有两大创作现象是值得

注意的。 一是“寻根文学”, 即从现实生活中寻找人类学、 文化

学的源头。 从表面上看, “寻根” 是现实问题的深化, 实际上

大多数作品都脱离了现实政治, 否弃了对现存体制的实质性追

询, 公式化、 符码化。 王安忆的中篇 《小鲍庄》, 在国民性的探

寻中依然保持了生活的饱满的汁液, 是这一路文学中少有的佳

作。 还有一个现象是“先锋小说”, 旨在形式上做实验, 内容相


对单薄, 有不少西方现代主义的赝品。 但是, 无可否认的是,

个别小说活跃着新的思想元素, 如刘索拉的 《你别无选择》、 徐

星的 《无主题变奏》; 但是大体上, 这些实验小说颇类三十年代

的“海派”, 作品不求大, 不求深, 但求领异标新, 多少丰富了

中国小说的叙事形式。

九十年代小说整体乏善可陈。 当此艰难时世, 有人倡言


“新写实主义”, “躲避崇高”, “分享艰难”。 应运而生的这一

类小说, 可以说是正统文学的代表, 政治力求正确, 艺术追摹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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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大; 个别作家貌似解构正统, 如王朔, 实质上是一种“别

裁”, 一种补充。 由于有着各种权力资源的支持, 潜在势力是雄

厚的。 但这时, 一种相反的文学趋势也起来了, 就是所谓的

“个人化叙事”。 叙事的个人性, 在这里竟成了反社会的一个遁

辞; 正如有人标榜“女性主义写作”, 却置换了这个源自西方用
语中的自由、 平等这样带政治学、 社会学的内容, 而从事纯个

人题材的写作, 琐碎、 淫靡、 空洞, 甚至充满色情描写。 此时,


又有所谓“新生代” 群体顺次登场, 批评家为之鼓吹, 出版界

推波助澜, 呈崛起之势。 其实这批青少年作者普遍缺乏社会生

活方面的体验, 也缺乏文学训练, 浮嚣有余而坚实不足。


新世纪以来, 又有人提出“底层文学” 的口号。 倘若能够

正视现实, 关注底层, 对于有着几千年“瞒和骗” 传统的中国


文学来说, 应当说是一种根本的转变。 但是, 以我们的作家目

前的素质和状态, 要高张并坚持一种现实主义的文学精神, 并

非轻而易举的事。 一些被称为“大腕” 的人物继续编造冗长的

故事, 即使抓住“苦难” 作题材, 也是随意编织材料, 违背生

活逻辑; 而且在主体方面, 也缺乏起码的诚爱与同情。 作品的

“酷”, 不仅仅在于技术上的冷处理。 具有一定的底层生活经验


的作者, 作品大多显得粗糙, 因此在总体上比起八十年代, 中

篇小说创作不见得有长足的进步。 较为优秀的作品, 有尤凤伟


的 《小灯》 和林白的 《回廊之椅》, 两者对土改历史都有颠覆性
[8] 的叙述; 描写矿工生活的, 有迟子建的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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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农村题材的, 有刘庆邦的 《到城里去》, 胡学文的 《命案高

悬》, 以及徐则臣写农民工的“北漂” 系列小说。 此外, 像薛忆

沩的 《通往天堂的最后一段路程》, 钟晶晶的 《第三个人》, 则

以其哲理性和诗性, 在众多以故事性见长的小说中显出一种罕

有的杂色来。

近百年间, 中篇小说从题材、 主题、 体式、 技巧等各个方

面, 不断地有所开拓, 有所发展。 但是, 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


现象是, 最早出现在现代小说史上的 《阿 Q 正传》, 至今仍然

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比起二三十年代的小说来, 当代小说


虽然在叙述故事和刻画人物等手段方面, 相对显得娴熟, 但是

艺术个性并不突出。 首先, 表现在文学语言本身, 就缺少个人

笔调; 在现实生活中, 长期的集体主义教育, 使个人性受到遏


制, 或许是根本的原因。 同时, 语言也缺少优雅的气质, 缺少

精致, 缺少韵味, 这同长期推广“工农兵文艺”, 以文学为政治

宣传的工具不无关系; 扩而言之, 同汉语语境遭到破坏, 同整

个社会语言的粗鄙化有关。 在形式上, 中国小说满足于讲故事,

讲究“好看”, 缺乏西方小说的那种精神性, 缺乏思想深度。


中篇小说的繁荣, 从根本上说, 有赖于一个民族的文化和

文学的繁荣。 道路是漫长的, 但因此, 前景也未尝不可能说是


开阔的。 单就现代小说发展来说, 从五四到现在也不过一百年

的历史, 具有经典性价值的作品极少, 而真正堪称优秀的作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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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很多。 在此, 我们编选了这套 《中篇小说金库》, 旨在集

中这类具有较高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的作品, 以利于流播;

反过来, 也可以充作进一步滋养小说创作的一份泥土和养料。

需要说明的是: 其中有个别作品, 编者并不认为属于最优秀的

部分, 但是不可否认, 它们自问世之后在文学界和读书界中造


成的影响, 从文学社会学的意义上考虑, 这也未尝不可以算作

是一种“含金量”, 因此一并予以收入。
《金库》 分辑陆续出版, 希望得到作家、 批评家、 文学史家

及广大读者的大力推荐, 以确保它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一个文

本系统的完整性。

[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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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选说明

一、 《中篇小说金库》, 以小说
文本为主体, 版本或按初次发表, 或
以作者后来认定为准, 不作一致要

求。 必要时, 个别版本有所说明。
二、 小说以单一中篇为主, 或同
时收入题材或主题相近的其他中短
篇, 旨在加强读者对作家的主要的中
篇小说, 或某一方面的创作思想的了

解。

三、 除小说文本外, 附录作者回
忆录、 自述或访谈, 以及相关的传记

材料及重要评论。 个别作品的评论具
有争鸣性质, 意在反映小说的社会影

响的实况, 也可供作文学史研究之

需。
四、 附录作者简历、 年表。

五、 附录作者照片及手稿, 部分
为编者所收集, 部分为作家及家属首
次提供。 [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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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 中篇小说金库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 王 蒙 / 001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琐谈 !!!!!!!!! 王 蒙 / 045

自传断片: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 王 蒙 / 050

文学与我 !!!!!!!!!!!!!!!!! 王 蒙 / 063

毛泽东五谈王蒙 《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 (节选)

!!!!!!!!!!!!!!!!!!! 崔建飞 / 073

王蒙创作年表 !!!!!!!!!!!!!!!!!!!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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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王 蒙

三月, 天空中纷洒着的似雨似雪。 三轮车在区委会门口停

住, 一个年轻人跳下来。 车夫看了看门口挂着的大牌子, 客气

地对乘客说: “您到这儿来, 我不收钱。” 传达室的工人、 复员

荣军老吕微跛着脚走出, 问明了那年轻人的来历后, 连忙帮他

搬下微湿的行李, 又去把组织部的秘书赵慧文叫出来。 赵慧文

紧握着年轻人的两只手说: “我们等你好久了。” 这个叫林震的



年轻人, 在小学教师支部的时候就与赵慧文认识。 她的苍白而 织


美丽的脸上, 两只大眼睛闪着友善亲切的光亮, 只是下眼皮上 了


有着因疲倦而现出来的青色。 她带林震到男宿舍, 把行李放好、 轻

解开, 把湿了的毡子晾上, 再铺被褥。 在她料理这些事情的时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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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候, 常常撩一撩自己的头发, 正像那些能干而漂亮的女同志们

织 一样。
部 她说: “我们等了你好久, 半年前就要调你来, 区人民委

员会文教科死也不同意, 后来区委书记直接找区长要人, 又和

个 教育局人事室吵了一回, 这才把你调了来。”
年 “可我前天才知道。” 林震说, “听说调我到区委会, 真不
轻 知怎么好。 咱们区委会尽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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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干。”

“组织部呢?”

“组织部就做组织工作。”
“工作忙不忙?”

“有时候忙, 有时候不忙。”
赵慧文端详着林震的床铺, 摇摇头, 大姐姐似的不以为然

地说: “小伙子, 真不讲卫生。 瞧那枕头布, 已经由白变黑;

被头呢, 吸饱了你脖子上的油; 还有床单, 那么多褶子, 简直


成了泡泡纱……”

林震觉得, 他一走进区委会的门, 他的新的生活刚一开始,

就碰到了一个很亲切的人。 他带着一种节日的兴奋心情跑着到
组织部第一副部长的办公室去报到。 副部长有一个古怪的名字:

刘世吾。 在林震心跳着敲门的时候, 他正仰着脸衔着烟考虑组


织部的工作规划。 他热情而得体地接待林震, 让林震坐在沙发

上, 自己坐在办公桌边, 推一推玻璃板上摞得高高的文件, 从

容地问:

002 “怎么样?” 他的左眼微眯, 右手弹着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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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部书记通知我后天搬来, 我在学校已经没事, 今天就来

了。 叫我到组织部工作, 我怕干不了, 我是个新党员, 过去当


小学教师, 小学教师的工作与党的组织工作有些不同……”

林震说着他早已准备好的话, 说得很不自然, 正像小学生

第一次见老师一样。 于是他感到这间屋子很热。 三月中旬, 冬

天就要过去, 屋里还生着火, 玻璃上的霜花融解成一条条的污

道子。 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想掏出手绢擦擦, 在衣袋里摸


索了半天没有找到。

刘世吾机械地点着头, 看也不看地从那一大摞文件中抽出

一个牛皮纸袋, 打开纸袋, 拿出林震的党员登记表, 锐利的眼


光迅速掠过, 宽阔的前额下出现了密密的皱纹。 他闭了一下眼,

手扶着椅子背站起来, 披着的棉袄从肩头滑落了, 他用熟练的

毫不费力的声调说:

“好, 好, 好极了, 组织部正缺干部, 你来得好。 不, 我们

的工作并不难做, 学习学习就会做的, 就那么回事。 而且, 你

原来在下边工作得……相当不错嘛, 是不是不错?”

林震觉得这种称赞似乎有某种嘲笑意味, 他惶恐地摇头:

“我工作做得并不好……”
刘世吾的不太整洁的脸上现出隐约的笑容, 他的眼光聪敏

地闪动着, 继续说: “当然也可能有困难, 可能。 这是个了不



起的工作。 中央的一位同志说过, 组织工作是给党管家的, 如 织


果家管不好, 党就没有力量。” 然后他不等问就加以解释: “管 了


什么家呢? 发展党和巩固党, 壮大党的组织和增强党组织的战 轻

斗力, 把党的生活建立在集体领导、 批评和自我批评与密切联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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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系群众的基础上。 这些做好了, 党组织就是坚强的、 活泼的、

织 有战斗力的, 就足以团结和指引群众, 完成和更好地完成社会


部 主义建设与社会主义改造的各项任务……”

他每说一句话, 都干咳一下, 但说到那些惯用语的时候,

个 快得像说一个字。 譬如他说“把党的生活建立在……上”, 听起
年 来就像“把生活建在登登登上”, 他纯熟地驾驭那些林震觉得相
轻 当深奥的概念, 像拨弄算盘珠子一样灵活。 林震集中最大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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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力, 仍然不能把他讲的话全部把握住。

接着, 刘世吾给他分配了工作。

当林震推门要走的时候。 刘世吾又叫住他, 用另一种全然


不同的随意神情问:

“怎么样, 小林, 有对象了没有?”


“没……” 林震的脸刷地红了。

“大小伙子还红脸?” 刘世吾大笑了, “才二十二岁, 不

忙。” 他又问: “口袋里装着什么书?”


林震拿出书, 说出书名: “《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

刘世吾拿过书去, 从中间打开看了几行, 问: “这是他们

团中央推荐给你们青年看的吧?”
林震点头。

“借我看看。”
“您还能有时间看小说吗?” 林震看着副部长桌上的大摞材

料, 惊异了。

刘世吾用手托了托书, 试了试分量, 微眯着左眼说: “怎

004 么样? 这么一薄本有半个夜车就开完啦。 四本 《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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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了一个星期, 就那么回事。”

当林震走向组织部大办公室的时候, 天已经放晴, 残留的


几片云现出了亮晶晶的边缘, 太阳照亮了区委会的大院子。 人

们都在忙碌: 一个穿军服的同志夹着皮包匆匆走过, 传达室的

老吕提着两个大铁壶给会议室送茶水, 可以听见一个女同志顽

强地对着电话机子说: “不行, 最迟明天早上! 不行……” 还

—是一只生疏的手使用着打
可以听见忽快忽慢的哐哧哐哧声——
字机, “她也和我一样, 是新调来的吧?” 林震不知凭什么理

由, 猜打字员一定是个女的。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站, 望着耀眼

的区委会的院子, 高兴自己新生活的开始。

组织部的干部算上林震一共二十四个人, 其中三个人临时
调到肃反办公室去了, 一个人半日工作准备考大学, 一个人请
产假, 能按时工作的只剩下十九个人。 四个人做干部工作, 十
五个人按工厂、 机关、 学校分工管理建党工作, 林震被分配与
工厂支部联系组织发展工作。
组织部部长由区委副书记李宗秦兼任, 他并不常过问组织
部的事, 实际工作是由第一副部长刘世吾掌握, 另一个副部长
负责干部工作。 具体指导林震工作的是工厂建党组组长的韩常

新。 织


韩常新的风度与刘世吾迥然不同。 他二十七岁, 穿蓝色海 了


军呢制服, 干净得抖都抖不下土。 他有高大的身材, 配着英武 轻

的只因为粉刺太多而略有瑕疵的脸。 他拍着林震的肩膀, 用嘹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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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亮的嗓音讲解工作, 不时发出豪放的笑声, 使林震想: “他比

织 领导干部还像领导干部。” 特别是第二天韩常新与一个支部的组
部 织委员的谈话, 加强了他给林震的这种印象。

“为什么你们只谈了半小时? 我在电话里告诉你, 至少要用

个 两小时讨论发展计划!”
年 那个组织委员说: “这个月生产任务太忙……”
轻 韩常新打断了他的话, 富有教训意味地说: “生产任务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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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认真研究发展工作了? 这是把中心工作与经常工作对立起

来, 也是党不管党的一种表现……”

林震弄不明白什么叫“中心工作与经常工作对立起来” 和
“党不管党”, 他熟悉的是另外一类名词: “课堂五环节” 与

—迅速地提
“直观教具”。 他很钦佩韩常新的这种气魄与能力——
到原则上分析问题和指示别人。

他转过头, 看见正伏在桌上复写材料的赵慧文。 她皱着眉

怀疑地看一看韩常新, 然后扶正头上的假琥珀发卡, 用微带忧


郁的目光看向窗外。

晚上, 有的干部去参加基层支部的组织生活, 有的休息了,

赵慧文仍然赶着复写“税务分局培养、 提拔干部的经验”, 累了

一天, 手腕酸疼, 在写的中间不时撂下笔, 摇摇手, 往手上吹

口气。 林震自告奋勇来帮忙, 她拒绝了, 说: “你抄, 我不放


心。” 于是林震帮她把抄过的美浓纸叠整齐, 站在她身旁, 起一

点精神支援作用。 她一边抄, 一边时时抬头看林震, 林震问:

“干吗老看我?” 赵慧文咬了一下复写笔, 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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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是一九五三年秋天由师范学校毕业的, 当时是候补党

员, 被分配到这个区的中心小学当教员。 当了教师的他, 仍然

保持中学生的生活习惯: 清晨练哑铃, 夜晚记日记, 每个大节

日——
—五一、 七一、 十一——
—之前到处征求人们对他的意见。

曾经有人预言, 过不了三个月他就会被那些生活不规律的成年

人“同化”。 但不久以后, 许多教师夸奖他也羡慕他了, 说:

“这孩子无忧无虑, 无牵无挂, 除了工作, 就是工作……”

他也没有辜负这种羡慕, 一九五四年寒假, 由于教学上的

成绩, 他受到了教育局的奖励。

人们也许以为, 这位年轻的教师就会这样平稳地、 满足而

快乐地度过自己的青年时代。 但是不, 孩子般单纯的林震, 也

有自己的心事。

一年以后, 他经常焦灼地鞭策自己。 是因为社会主义高潮

的推动、 全国青年社会主义积极分子会议的召开, 还是因为年

龄的增长?

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记得在初中一年级时写过一篇作文,

题目是 《当我 ×× 岁的时候》, 他写成 《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



我要……》。 现在二十二岁, 他的生命史上好像还是白纸, 没有 织


功勋, 没有创造, 没有冒险, 也没有爱情——
—连给某个姑娘写 了


一封信的事都没做过。 他努力工作, 但是他做得少、 慢、 差。 轻

和青年积极分子们比较, 和生活的飞奔比较, 难道能安慰自己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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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吗? 他订规划, 学这学那, 做这做那, 他要一日千里!

织 这时, 接到调动工作的通知。 “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 我


部 成了党的工作者……” 也许真正的生活在这里开始了? 他抑制

住对小学教育工作和孩子们的依恋, 燃烧起对新的工作的渴望。

个 支部书记和他谈话的那个晚上, 他想了一夜。
年 就这样, 林震口袋里装着 《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 兴
轻 高采烈地登上区委会的台阶。 他对党的工作者 (他是根据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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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全能的党委书记的形象来猜测他们的) 的生活, 充满了神圣

的憧憬。 但是, 等他接触到那些忙碌而自信的领导同志、 看到

来往的文件和同时举行的会议、 听到那些尖锐争吵与高深的分
析, 他眨眨那有些特别的淡褐色眼珠的眼睛, 心里有点怯……

到区委会的第四天, 林震去通华麻袋厂了解第一季度发展
党员工作的情况。 去以前, 他看了有关的文件和名叫 《怎样进

行调查研究》 的小册子, 再三地请教了韩常新, 他密密麻麻地

写了一篇提纲, 然后飞快地骑着新领到的自行车, 向麻袋厂驶


去。

工厂门口的警卫同志听说他是区委会的干部, 没要他签名,

信任地请他进去了。 穿过一个大空场, 走过一片放麻的露天货


场与机器隆隆响的厂房, 他心神不安地去敲厂长兼支部书记王

清泉办公室的门。 得到了里面“进来” 的回答后, 他慢慢地走


进去, 怕走快了显得没有经验。 他看见一个阔脸、 粗脖子、 身

材矮小的男人正与一个头发上抹了许多油的驼背的男人下棋。

小个子的同志抬起头, 右手玩着棋子, 问清了林震找谁以后,

008 不耐烦地挥一挥手: “你去西跨院党支部办公室找魏鹤鸣,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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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组织委员。” 然后低下头继续下棋。

林震找着了红脸的魏鹤鸣, 开始按提纲发问了: “一九五


六年第一季度, 你们发展了几个人?”

“一个半。” 魏鹤鸣粗声粗气地说。

“什么叫‘半’?”

“有一个通过了, 区委拖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批下来。”

林震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 又问:
“发展工作是怎么样进行的, 有什么经验?”

—和党章的规定一样。”
“进行过程和向来一样——

林震看了看对方, 为什么他说出的话像搁了一个星期的窝
窝头一样干巴? 魏鹤鸣托着腮, 眼睛看着别处, 心里也像在想

别的事。

林震又问: “发展工作的成绩怎么样?”

魏鹤鸣答: “刚才说过了, 就是那些。” 他好像应付似的希

望快点谈完。
林震不知道应该再问什么了。 预备了一下午的提纲, 和人

家只谈上五分钟就用完了, 他很窘。

这时门被一只有力的手推开了, 那个小个子的同志进来,

匆匆忙忙地问魏鹤鸣: “来信的事你知道吗?”

魏鹤鸣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小个子的同志来回踱着步子, 然后撇开腿站在房中央: 织


“你们要想办法! 质量问题去年就提出来了, 为什么还等着合同 了


单位给纺织工业部写信? 在社会主义高潮当中我们的生产迟迟 轻

不能提高, 这是耻辱!”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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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魏鹤鸣冷冷地看着小个子的脸, 用颤抖的声音问: “您说

织 谁?”
部 “我说你们大家!” 小个子手一挥, 把林震也包括在里面了。

魏鹤鸣因为抑制着的愤怒的爆发而显得可怕, 他的红脸更

个 红了, 他站起来问: “那么您呢? 您不负责任?”
年 “我当然负责。” 小个子的同志却平静了, “对于上级, 我
轻 负责, 他们怎么处分我! 我也接受。 对于我, 你得负责, 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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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生产科长呢? 你得小心……” 说完, 他威胁地看了魏鹤鸣

一眼, 走了。

魏鹤鸣坐下, 把棉袄的扣子全解开了, 喘着气。 林震问:


“他是谁?” 魏鹤鸣讽刺地说: “你不认识? 他就是厂长王清

泉。”
于是魏鹤鸣向林震详细地谈起了王清泉的情况。 王清泉原

来在中央某部工作, 因为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误受了处分, 一九

五一年调到这个厂子当副厂长, 一九五三年厂长调走, 他就被


提拔成厂长。 他一向是吃饱了转一转, 躲在办公室批批文件下

下棋, 然后每月在工会大会、 党支部大会、 团总支大会上讲

话, 批评工人群众竞赛没搞好, 对质量不关心, 有经济主义思


想……魏鹤鸣没说完, 王清泉又推门进来了。 他看着左腕上的

表, 下令说: “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 你通知党、 团、 工会和


行政各科室的负责人到厂长室开会。” 然后把门砰地一带, 走

了。

魏鹤鸣嘟哝着: “你看他怎么样?”

010 林震说: “你别光发牢骚, 你批评他, 也可以向上级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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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厂长。”

魏鹤鸣笑了, 问林震: “老林同志, 你是新来的吧?”


“老林” 同志脸红了。

魏鹤鸣说: “批评不动! 他根本不参加党的会议, 你上哪

儿批评去? 偶尔参加一次, 你提意见, 他说: ‘提意见是好的,

不过应该掌握分寸, 也应该看时间、 场合。 现在, 我们不应该

因为个人意见侵占党支部讨论国家任务的宝贵时间。’ 好, 不占
用宝贵时间, 我找他个别提, 于是我们俩吵成了现在这个样

子。”

“向上级反映呢?”
“一九五四年我给纺织工业部和区委写了信, 部里一位张同

志与你们那儿的老韩同志下来检查了一回。 检查结果是: ‘官
僚主义较严重, 但主要是作风问题。 任务基本上完成了, 只是

完成任务的方法有缺点。’ 然后找王清泉‘批评’ 了一下, 又鼓

励了一下我开展自下而上的批评的精神, 就完事了。 此后, 王


厂长有一个来月对工作比较认真, 不久他得了肾病, 病好以后

他说自己是‘因劳致疾’, 就又成了这个样子。”

“你再反映呀!”
“哼, 后来与韩常新也不知说过多少次, 老韩也不搭理, 反

倒向我进行教育说, 应该尊重领导, 加强团结。 也许我不该这



样想, 但我觉得, 也许要等到王厂长贪污了人民币或者强奸了 织


妇女, 上级才会重视起来!” 了


林震出了厂子再骑上自行车的时候, 车轮旋转的速度就慢 轻

多了。 他深深地把眉头皱了起来, 他发现他的工作的第一步就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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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 有重重的困难, 但他也受到一种刺激, 甚至是激励——


—这正是

织 发挥战斗精神的时候啊! 他想着想着, 直到因为车子溜进了急


部 行线而受到交通民警的申斥。

了 四

年 吃完午饭, 林震迫不及待地找韩常新汇报情况。 韩常新有

些疲倦地靠着沙发背, 高大的身体显得笨重, 从身上掏出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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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 拿起一根火柴剔牙。

林震杂乱地叙述他去麻袋厂的见闻, 韩常新脚尖打着地不

住地说: “是的, 我知道。” 然后他拍一拍林震的肩膀, 愉快地


说: “情况没了解上来不要紧, 第一次下去嘛, 下次就好了。”

林震说: “可是我了解了关于王清泉的情况。” 他把笔记本

打开。
韩常新把他的笔记本合上, 告诉他: “对, 这个情况我早
知道。 前年区委让我处理过这个事情, 我严厉地批评过他, 指
出他的缺点和危险性, 我们谈了至少有三四个钟头……”
“可是并没有效果呀, 魏鹤鸣说他只好了一个月……” 林震
插嘴说。
“一个月也是效果, 而且绝不止一个月。 魏鹤鸣那个人思想
上有问题, 见人就告厂长的状……”
“他告的状是不是真的?”
“很难说不真, 也很难说全真。 当然这个问题是应该解决
的, 我和区委副书记李宗秦同志谈过。”

012 “副书记的意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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