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臣与“少帅”张学良

原标题:张寿臣与“少帅”张学良

  六十年代初期,我参加记录整理相声艺术家张寿臣先生的艺术经验时,张先生曾多次对我谈过他青年时期与当时的“少帅”张学良亲切交往的事。张先生颇为感慨地说:“我是通过到奉天(今沈阳)帅府演堂会认识张学良的。从一九二三年我二十五岁起,和学良相交了十来年,他对我很有帮助,最令人难忘的就是他没有把我当‘臭作艺的’看待,而是当朋友对待。我永远忘不了学良。”  原来,张先生青年时期与赫赫有名的相声怪杰“万人迷”(本名李德钖)合作时,曾与京韵鼓王刘宝全、单弦翘楚荣剑尘等去东北参加为张作霖举行的“暖寿”演出。那时为有钱人家上“堂会”,待遇优厚。张寿臣等正在京津演出,约角人为此许下了“管吃管住管接管送”,另有馈赠,甚至还要包赔“歌舞楼”(当时泰康商场四楼的曲艺场)损失的条件。

  一行人来到奉天以后,除了在“堂会”上演唱,还可与张作霖、汤玉麟等攀谈。张作霖全家都爱听曲艺,尤其喜欢听荣剑尘的单弦,万人迷与张寿臣会说的相声《寿比南山》、《八扇屏》、《倭瓜镖》等,也是“大帅”亲点的节目,演出时全家与亲友、随员等一起欣赏,因此,张寿臣认识了风华正茂的张学良将军。本来是由年轻人惺惺相惜开始的,通过接触了解,脾味相投,使这两位地位悬殊的青年人产生了共同语言,逐渐建立了友谊。  张学良做为爱国将领,青年时即喜爱文学艺术,涉猎的范围很广,对相声也是从熟悉理解中加深了喜爱。人在台湾也仍酷爱京剧与兰花,对书画也颇具鉴赏能力。  二十年代中期,“少帅”在东三省已是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随父张作霖常住沈阳北市场小河沿官邸,除出入各大影剧场外,有时还微服到书场茶社观光,聆听奉调大鼓与相声,借以了解下层群众生活状况。并时常相约艺人到帅府与省公署演唱。对张寿臣与万人迷的相声,初时他只是认真谛听,进而找机会与艺人攀谈。他曾关注地询问过张寿臣的身世。有时,还直率地斧正节目中的谬误和亲切地谈出个人见解,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架子。  由于他为人豁达,平易近人,从不恃强凌弱,也未以尊傲卑,只是在长谈中表现出渊博的学识和对民族说唱艺术的珍视,张寿臣也渐渐地打消了拘谨,对少帅的中肯批评心悦诚服。对于相声的“以说为主”,张学良颇有见地:“不是光听你们说笑话,得能说点天文地理、历史典故、人情世态……让人乐得有道理。”这对张寿臣都很有启发。  老人生前曾说:“欲要学相声,须先知相声,爱相声,学良就是相声的知音,人家会听,一个是真给耳朵,用心听,另一个是该乐的地方才乐,不该乐的地方,别人乐了他也不乐。他常指出这个乐好在合理,那个乐失在勉强。把他逗乐了可真不容易。”  张老回忆张学良晚他两岁,身材和他相仿,在堂会上总是和气地叫艺人本名或叫先生,很少呼喊艺名。我们尊称他少帅,他就笑着摆手。对于张寿臣则直呼名字。他听张寿臣说相声后,每次都谈出自己的看法。如听过《批三国》后曾说:“寿臣,我觉着相声里歪挑逗笑也得有真学问,你提到了‘三张断三桥’一带而过,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张寿臣一时语塞,张学良就为他讲了张飞断当阳桥,张任断金雁桥,张辽断小石桥三个故事以及背景、遗址等,张寿臣听得很仔细,张学良就逗趣:“咱们谁给谁说啊!”  后来,张寿臣时常出入官邸,就不以说相声为主了。他时常与张学良将军一起纵谈今古,共同赞扬岳飞、文天祥、郑成功等民族英雄。张寿臣大胆谈出个人的理想和抱负,他忧国忧民,与劳动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曾慷慨激昂地表示不愿再出现“哀鸣遍野”的场面……这些都深为张学良将军所赏识,曾说:“从古来就有优人以说笑话参政的,你说相声也能开通民智啊!”并手书“曼倩遗风”相赠,后来将军的手迹虽已失落,张寿臣对东方朔其人其艺倒是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一次,张寿臣讲述了讽刺不肖子弟的单口相声《化蜡扦》后,张学良颇有感触地说:“我给你说个笑话。有这么弟兄俩,都不愿意养活老爹,后来有个银匠同情老头,给他用锡块冒充银子,儿子又一下由抛爹变成了抢爹……”还提到有些纨袴子弟孝顺父母是假的,心里只想着争家产,“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哪!”这都使张寿臣从笑中悟到生活与艺术的真谛。事后多年张寿臣方知张学良将军讲的是蒲松龄的俚曲《墙头记》,促进他刻意加工《化蜡钎》、《小神仙》、《五人义》、《假行家》等优秀节目,几十年常演不辍,渗透着个人对生活对艺术的深刻理解。  有时张学良飞笺相召,张寿臣如时而至,他们促膝交谈,互有启发。张寿臣先生曾满怀眷恋地说:“我们聊着聊着,叭!出来个包袱,我到台上就使。有一次说到贪官污吏还想着落个‘两袖清风’,其实是袖里藏珍,我们都笑了。还说到老百姓给这路作官的送万民旗、万民伞,是暗自庆幸‘你可走了’!学良将军说:是啊!他刮地三尺,连土地爷都反对他!”事后张寿臣就在《“打”白朗》里增添了“送来一块石碑我没敢要,让我驮着。”以第一人称的口气讽刺了贪官污吏。  还有一次在“堂会”上,有人特烦张寿臣说《八扇屏》,这是一段以背诵典故见长的“贯口活”,张寿臣和陶湘如演足“八扇”后,已经很累了。那位却高喊:“要带‘骂王朗’的。”《八扇屏》中的甲乙在争执,乙说:您就把我当成“小孩子”及“乡下人”、“莽撞人’、“江湖人”、“混人”、“苦人”等,甲说他都比不了,于是逐一背诵周瑜、尉迟恭、张飞、苗广义、项羽、王佐等古人的赋赞,乙不悦地说:“我都比不了,干脆,您把我骂死得了!”甲又说:“那你可比不了,被骂死的也是一辈古人。”于是引出背诵“诸葛亮骂死王朗”。这时张虽然劳累,在权贵面前只好从命,演完后已是满头热汗,喘吁不止,这时张学良走过来说:“你干吗说这么长的段子?”张寿臣无可奈何地说:“听主儿赏脸,我得卖点儿力气!”张学良摆手说:“不然,《八扇屏》也不见得得说全八扇啊。这样不单你太累,听的人也累。再说也过于重复啊!”张寿臣点头称是。从心里佩服张学良知情达理,通晓艺术。  张学良见他不语,就轻柔徐缓地说:“为什么还要带诸葛亮骂王朗呢?”张寿臣面呈得意神色说:“我这点儿说得好,常有听主烦我。”张学良摇头说:“依我看这是画蛇添足,再说烦你的人也不见得真懂,他们是附庸风雅。”这话说得张寿臣心头一阵发热,他暗想:这不只是帮我改一块活,而是指引我怎样知人度事。后来,再演《八扇屏》时,就适当精炼了背诵部分,并去掉了“诸葛亮骂王朗”。  有关张寿臣先生的一些文章,曾提到张先生说“青年时好心人曾劝我弃艺从仕”,这就是那时候的事。张学良发现张寿臣是一位富有爱国心的青年艺人后,曾几次半开玩笑地提出:“寿臣,你别说相声了,就跟着我当副官吧!”“在东北军的地面上,你当个县长还不容易吗?我说了算!”张寿臣经过思虑后谢绝了这份美意。当他说到:“作艺的得自重自爱,行行出状元,类类有高低,我不能在行嫌行,更不是那趋炎附势向上爬的小人。况且,你不是告诉过我,说相声一样能开通民智吗?”张学良满意地称许他为“有气节的艺人”,此事才作为罢论。  此后,张寿臣陆续创作了《揣骨相》、《哏政部》、《夸讲究》等揭露卖国贼、抨击反动政局的相声,与陶湘如在京津演出,声名大振。他在《揣骨相》中敢于颂扬爱国志士“英雄骨,为国热心,永远办事认真”,“豪杰骨,慷慨激昂,常念国家兴亡”和敢于揭露讽刺“狠骨头,残害同胞,吸尽民脂民膏”,“大贼骨头,卖国求荣,明知挨骂装聋”。由于他常在演出中表露正义感,宣传爱国主义思想,不愿做有钱有势人的“欢喜虫”,联系了不少进步观众。这都与张学良将军的启发影响有关。一九三一年东北失陷时,张寿臣正在天津演出,他曾拿着当时的报纸痛哭失声。  人情阅尽秋云厚,世路经多蜀道平。综上所述,张寿臣可称德艺双馨的曲艺家,他生前异常关注在台湾的张学良将军,每逢佳节总是默念着往事。张先生之子张立林同志一九八二年也曾走访过张学良胞弟张学铭先生,证实了两位老人往昔的过从。虽届八旬高龄的学铭先生记忆力很好。他说:“我父亲、大哥都喜欢曲艺,这是因为说唱艺术故事性强,引人入胜,既有思想教益,又是很好的休息娱乐方式。寿臣那相声可称雅俗共赏。他的文学修养比较高,不用耍贫嘴、出洋相,就凭说能让人从心底发出笑声。他每次去说相声和闲谈,我们的家属都不回避,没听他说过走板儿的话。老头在世时那‘威虎厅’里摆满了奇珍和异兽皮,轻易不让人走进去,可是他亲自启扉让刘宝全、荣剑尘、张寿臣进去看过。”  张学铭先生还提供了一些鲜为人知的资料,如九·一八后张学良曾来津住在赤峰道别墅里,每次来津都约张寿臣先生晤谈。“西安事变”前一年来津时,他们还一起从广播中听“小蘑菇”和常连安先生说相声,得知小蘑菇是张寿臣弟子时连说:“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少帅”和相声演员交朋友这件事告诉我们,艺术家应有自己的风骨和艺术上的挚友,这种交往也不会受年龄、职业、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的限制,有时这种基于共同爱好和对事业关注建立起来的友谊会根深蒂固,尽管天涯海角,人各一方,也会萦系脑际,经久难忘,而不是互相吹捧和逢场作戏的泛泛之交那样如肥皂泡一瞬即逝,不在心灵深处和生活、艺术道路上留下任何印记。  精心遴选,每日推送,欢迎打开微信,搜索公众号“长城曲艺网”,更多精彩,不见不散。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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