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的“朴素”与镜头下人物的“讲究”

原标题:许鞍华的“朴素”与镜头下人物的“讲究”

据美国《综艺》杂志报道,2020年好莱坞100部高票房电影中,导演为女性的占据16%,超过2019年的12%和2018年的4%,数量创纪录。

由《黑寡妇》、《神奇女侠》、《你好,李焕英》等掀起的“女性影像”热潮正在重塑主流电影圈的风向标,全球范围内的女性电影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积极趋势与男性从业者们一起构建影像话语权。

除去商业标签明显的女性超英系列,三大国际电影节中最受瞩目的戛纳国际电影节,最近也以法国女导演朱利娅·迪库尔诺的《钛》荣获最佳影片金棕榈奖而落幕。

但,比起西方世界已有一定量级和成规模的女性创作者意识,在我们的东方市场内,鲜有能够常驻的女性创作者,放眼华语电影人,有位女性是不可错过的——许鞍华。

许鞍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生于辽宁,父亲是国民党,母亲是日本人,香港大学文学硕士毕业后前往英国进修电影,从此开启了她的电影人生。

她的一生拍摄了许多不同题材的影片,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影后制造机”,从萧芳芳到林嘉欣,再从李丽珍到叶德娴,塑造的形象无不深刻而鲜明。

从未变过的标志性短发,不婚主义未有子嗣,如若你再念念她的名字,还会有种香港独有的“侠气风范”,这也正如她在华语电影史上抒下的浓墨般令人过目不忘。

在近日,许鞍华也在威尼斯电影节荣获终身成就奖,成为全球首位获得此殊荣的女导演。

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中唯一的女将,也是较少数还频繁出现在产业中的女性代表,许鞍华以细腻敏锐的观察将社会中不同阶层、职业的女性搬上大银幕。知识女青年、被道德禁锢的传统妇女、时代下的孤遗、疲于生活的小市民、暧昧的同志情怀等等,许鞍华将散落于华语生态下的不同女性角色贯以人文关怀,每一部电影、每一个角色都充满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投奔怒海》、《客途秋恨》、《天水围的日与夜》、《岁月神偷》、《男人四十》、《女人四十》、《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桃姐》、《明月几时有》……

在许鞍华的影像中,我们总是能够以平淡的叙事去窥探社会的毛孔,用柔软的力量去讲述一个尖锐的故事,这是我在许鞍华影像中感触最深的一点,哪怕是新浪潮时期的叛逆,都在她镜头下显得没那么乖张,但深刻。

在大众面前的许鞍华,总是以一副儒雅的文人形象示人,有着读书人独有的特质,不管是从衣着方式,还是待人处事的态度,在许鞍华身上没有特定的性别标签。即使至今已经翻拍了三部张爱玲的作品,许鞍华依然自诩自己只不过是个局外人,她的视野聚焦也并没有清晰的“性别倾向”,许多观众可能对于许鞍华是一名“女性电影从业者”的身份没那么敏感。

这一特质不仅展现在许鞍华自己的外形语言上,也在她镜头下的角色里。

这许鞍华的现代戏中,女性角色们都以“随性、舒适”为前提,搭配角色的性格痛点,尽可能得生活化的一面展露,最重要的是传达角色情绪,而不是符号本身。

在《男人四十》中,令一辈子循规蹈矩的中年教师林耀国(张学友饰)再春乱撞的学生胡彩蓝(林嘉欣饰),许鞍华为其选择了单色的贴身背心以及简单的白色衬衫,本身这样的传达很符合胡彩蓝的角色年纪,这些着装在香港本土的学生中也非常常见,而个性乖张的胡彩蓝又时不时给林耀国投射诱饵,搭配齐肩的中长发,与林嘉欣清纯的眼神,极具挑逗之味,身上永远散发着爽身粉的气味,俨然一副“港版洛丽塔”的荷尔蒙冲动,难以抗拒。林嘉欣也凭借这一角色获得了当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女配角以及最佳新人奖。

而在片中,另外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梅艳芳饰演的妻子陈文倩,则与胡彩蓝的性格大相径庭,把头发高高盘起,修身的职业裙装,亦或是半开襟的纯棉T恤,港女OL气质尽显,又传达了一股不可近观的距离感,这与角色在得知自己丈夫与女学生有染后的漠然,又坚持要去照顾已患绝症的初恋的固执相呼应。和枕边人一同诵读《前赤壁赋》,又煮菜在家守候其归家,陈文倩不是不爱林耀国,而是感激与真情离得太近,早就分不清浓度的差异,梅艳芳总是带着疲倦的双眼正好将这份真诚抽离开来,这种疏离感在陈文倩的穿着上也相得益彰。

作为从业分水岭的《女人四十》中,这种被生活的一地鸡毛压垮的间离感就更加透彻了。

萧芳芳饰演的孙太阿娥奔走于家庭、工作中,繁缛的生活琐事让阿娥没有一刻可以省下心去正视生活本身。女人到了四十岁,该如何将日常过得平常,是妻子,是媳妇,亦是母亲,面对林林总总的麻烦,女性的脆弱该如何被了解,又该如何柔软得与自己和解,继续与生活为伍。

在这类电影中,角色的穿搭依旧诉求现实感,将香港小市民的生活气息表达是影像传达真实性的第一要素,精瘦的身形与一头港式标志性卷发散发着年代感,碎花围裙展露着家庭妇女的隐忍,纯色绸缎面料又将女性心底的坚毅与温柔融合,让阿娥这个香港社会普通工薪阶层女性的形象更加立体清晰,真挚动人。

和公公回来的路上,飞絮飘下的这一幕奉为经典,萧芳芳的白色垫肩衬衫与氛围相称,温暖的亲情力量霎时间被凝固,人生有很多选择,纵有不满与不甘,难以拒绝的就被称作无法割舍的羁绊。

萧芳芳也凭借《女人四十》荣膺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的最佳女演员并横扫了台湾金马和香港金像奖。

再说带非现代戏剧影像里,许鞍华的“美学”就更加直观了,最为代表的莫过于她翻拍过的三部张爱玲作品。

八十年代拍《倾城之恋》,九十年代拍《半生缘》,再到即将上映的《第一炉香》,许鞍华对于原著笔下的女性角色从选角到服饰无一不透露自成一派的许氏准则。

一向注重人文厚度的许鞍华,在处理张爱玲这类文学原著时也有自己的考量,要将自己“先锋的血性”那一面收敛起来,配合保留小说原著的叙事态度。

冷清的、孤寂的、欲望的、功利的……张爱玲笔下漂亮的男男女女们,在上海和香港两座城市里将华美的奢靡作为生活的胎记,欲盖弥彰,又道出花花世界里的人性凉薄。

而这一切的浮世篇章都最终落入到人物角色的旗袍上,微缩在精妙的曲线上,就像是好听的话语总是被塞满欺骗,许鞍华的现实悲情与张爱玲的淡漠姿态相呼应,痛也要痛得得体。

在许鞍华为张爱玲挑选的几位女性演员中,能够清晰地发现,许鞍华还是钟情于怀有知识分子气质的女演员。《倾城之恋》选择了缪骞人,《半生缘》选择了吴倩莲,到了备受争议的《第一炉香》则是让马思纯来大胆出演。

张爱玲笔下的风情万种恐怕更像是王家卫镜头下的欲言又止,贴身心跳,令人神往而又惊怕陷入(如《花样年华》、《阿飞正传》中的都市男女互相猜忌、语句欢迎,看得人心痒痒,更符合张爱玲的文字表达)。

而许鞍华则是让各自的女主角先是从气场上打破“思维定势”,先是让缪骞人梳短发,又让她裹于素雅的旗袍之中,干瘪大于性感,更像是一种女性发声的利器,清冷倒是清冷,但是更具有现实意义,让你会觉得你不是在看一部文学改编的电影,人文已经摆脱文字的束缚,成为了许鞍华镜头下的鲜活男女,为达目的各有手段,但亦掩不住自然流露的可爱。

到了《半生缘》,吴倩莲的邻家气质消解了一部分文化分子的尖锐感,她所饰演的顾曼桢是一个争取自己幸福而勇敢努力,但绝不会去破坏他人家庭的新时代女性的形象,可谓有原则有态度,所以顾曼桢的坚韧又增添了一分与传统女性对抗的“坚强”。

同时,影片对于结尾的处理也不同于原著小说,将顾曼桢受屈辱下嫁祝鸿才改成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这也与许鞍华一直秉承着“独立女性”的态度一脉相承,不受传统思想桎梏,不为性格局限。

在这一角色的服装处理上,多采用了深色系或是暖色调的搭配,在秋冬日寒冷的对话场景下,能够透过屏幕感受到主角人物的果敢,凛冽的是外在环境,温暖的是人心和希望。

比起被动得等待爱情,主动出击才是新时代女性应有得态度,敢爱敢恨的顾曼桢用最柔情的方式道出对于感情追求的渴望。

顾曼桢的爽朗笑容,是面对爱的抉择时最好的回应。

从处女作《疯劫》以希区柯克式的悬念去还原一起凶杀案,《投奔怒海》拍出人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客途秋恨》移民潮下自喻出身,再到《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中平白至生猛的质朴,许鞍华将时代迷离的悲伤切割开来,观察每一个事件中鲜活的人物,她曾说人是最好的创作对象,“我最欣赏的一种特质,是人的智慧,不分男女。”善于捕捉宏大叙事里的细节,觉察到细微的关键,而不是将影像符号化,这需要非常敏锐的生活知觉才可以做到,也正是这样的创作态度,让她以女性创作者的身份更显稀奇难得。

“这些女性都有其非常可贵值得书写的一面。我都很喜欢,比如《桃姐》,因为那个故事本身就是讲这个人。而《投奔怒海》里那个14岁的女孩,尽管那部电影是讲故事多一点,而不是突出人物,可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女孩。”

许鞍华和她的电影一样,依旧保持着最本真的生活方式,贵为大导演的许鞍华至今没有买房,而是与妈妈一起租房子住在香港北角,每天搭乘地铁通勤,与普通市民没有二异,或许也只有这样接近被摄对象的生活模式才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得辗转在商业与艺术之中。

在许鞍华的外形上,用“朴素”二字来总结最为恰当,常见的就是穿一身黑色T恤,虽年过70,但在她不再年轻的脸庞上仍然带有少女般的可爱,这种独立又洒脱的生活态度被她交付在自己的电影角色里,始终保持从容不迫和淡然平和,通过一个个小人物的际遇来完成自己的人生跨度,也记录了女人不同阶段的喜怒哀乐。

和电影谈了一辈子恋爱的她,正通过影像来延长自己的生命热恋期。

合作平台/香港电影

编辑/王莹Ying

撰文/ANITA

编辑助理/咕咕、Alan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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