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台北人》

​1 一念起

第一次见他是在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

该先生出身不凡，出手亦不凡，二十几岁写出名作。他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一生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红楼梦》和《牡丹亭》推广。

采访中，他举手投足，气度优雅。

他在节目里说了一句，“我好怕好怕伤害到人家。”

那种温柔和善良让我觉得很动人。

翻到该先生早年照片，生的一表人才，勾嘴角标准括弧笑。

像是痴女对先生的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当然此情是仰慕。

接着就买来了先生的一些作品集。今天打算说其中一本。

先说此人说起。

2 此人

他出生于战乱时代——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的那年。父亲是抗战名将白崇禧，母亲是官宦之后马佩璋。他是白家的第八个孩子。

因战乱原因，幼年的他跟随父母从原籍广西辗转南京、上海、香港，最后到达台北。

年少几番辗转漂泊，再加上个人身份背景缘故，他得以观察到周围从上到下各个阶层的人物——在大时代背景下他们的喜悲、命运。

他将自己所见、所感写成短篇小说集《台北人》——用以纪念先父母以及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

他叫白先勇，写这本书的时候他只有二十几岁。该书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前六名是鲁迅的《呐喊》、沈从文的《边城》、老舍的《骆驼祥子》、张爱玲的《传奇》、钱钟书的《围城》、茅盾的《子夜》）

今天我要给大家说的便是白先勇写的这本《台北人》。

3 此书

《台北人》是一部短篇小说合集——全书由14个短篇故事构成，刻画了民国大背景下的“众生相”——包含各个阶级、各种身份。

其间有年迈将军朴公（梁父吟），副官秦义方（国丧）、空军遗孀朱青（一把青），戏子出生的将军夫人蓝田玉（游园惊梦）。

也有亲历过台儿庄战役的老兵赖鸣升（岁除），领头参加过五四运动的落魄教授余嵚磊（冬夜），因战乱分隔而使爱情美梦破碎的老师卢先生（花桥荣记），冷艳的头牌交际花尹雪艳（永远的尹雪艳）。

亦有刻薄泼辣的舞女金兆丽（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回不了家的佣人王雄（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被男人虐待至疯痴的妓女娟娟（孤恋花），眼见府邸由盛转衰的老年女仆顺恩嫂（思旧赋），同性恋教主朱焰（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

她们都是身处纷繁战乱年代、身不由己，从中国大陆漂泊到台湾的人物，各自怀一段心酸往事，各自有一场难圆旧梦。

整本书充斥着今昔感、漂泊感和无奈感。

4 此悲，慈悲

这十四个故事，各自不同，但一篇篇读完，再连起来回味，却好似打开了一副民国的“清明上河图”。

人物是丰富的、情景是丰富的、故事是丰富的。

每个小短篇里的人物身份、阶级不同，也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或是上海，或是南京，或是四川、或是湖南、或是桂林、或是北平。

书中处处夹杂着不同地区的风情和方言。有湖南乡下“赶尸”、有南京中山陵路旁的白桦树，有桂林米粉、有四川麻婆豆腐，还有上海话骂人——“好个没见过世面的赤佬”。

民国时期的重要历史事件——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抗日、国共内战都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痕迹。

作者并没有从正面着意去写历史，而是将注意力聚焦于其间的人物，将历史渗透在她们身上，要我们看到深深烙印——当时的情景如何造就了那些人，如何催生了那些故事，如何产生了那些悲剧。

在书中你可以看到，一片痴心、一缕执念、一抹乡愁。痴心是因放不下的过去。执念是有放不下的旧人。乡愁是因放不下的大陆故土。

身世飘零本属无奈，难怨有处处“放不下”的执著。

朱青放不下已逝空军郭轸，后面找的男友都是空军。

“总司令”放不下死去的五宝，后面遇到同五宝一样“倒三角脸、长着一副飘落薄命相”的娟娟，又起成家念头。

......

因放不下而有执念。一念既起，就会有求之不得，就会有美梦破碎。“良辰美景奈何天”，所以书中处处渗透着凄凉感与无奈感。

放不下过去，但那段岁月已成往事。放不下旧人，但旧人无法再相见。放不下大陆故土，可再也无法回去。

你在这些人物身上看到她们明知无法与命运抗衡却仍然怀有的执念，造就了必定的悲凉。

红尘滚滚，明知放下执念是解脱，可你还是执著，你还是有痴心，尽管你伤痕累累，受尽折磨，可你还是身跃苦海，死性不改。

我们不也如此吗？

作者写他们，既有冷眼，又有慈悲。

冷眼是隔岸观火，是客观冷静，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写对这些人的观察。

慈悲是温厚同情，是共情理解，你读这本书处处体会到一种“柔软”，这些人物的故事总是让你心上“柔软”，而使得你能感同身受，生出与他们共苦难的慈悲心来。

在人物、情景、故事丰富之外。语言也是精彩的。不同地方来的人带不同方言。不同阶级的人说不同的话。

她的一口四川话，一个个字滚出来，好像不黏牙齿似的。（岁除）

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将一个刻薄泼辣的低级舞女形象描绘的分外生动。

她还能说什么？只得牙痒痒地让那个刁妇把便宜捞了回去。多走了二十年的远路，如此下场也就算不得什么轰轰烈烈了。只有像萧红美她们那种眼浅的小婊子才会.......

刚才状元楼，夜巴黎那一起小娼妇，个个眼红得要掉下口水来了似的，把个陈发荣不知说成了什么稀罕物儿。

没料到当年那只张牙舞爪的母大虫，竟也改头换面，成了个大佛婆。到底还是她们乖觉，一个个鬼赶似的都嫁了人，成了正果。

只剩下她玉观音孤鬼一个，在那孽海里东漂西荡，一蹉跎便是二十年。偏她娘的，她又没有吴喜奎那种慧根。

西天是别想上了，难道她也去学吴喜奎起个佛堂，里面真的去供尊玉观音不成？作了一辈子孽，没的玷辱了那些菩萨老爷！她是横了心了，等到两足一伸，便到那十八层地狱去尝尝那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去！

在《花桥荣记》里。

“又有什么新闻了？这个包打听，谁家媳妇偷汉子，她都好像守在人家床底下似的。”

那个女人，人还没见，一双奶子先便擂到你脸上来了，也不过是二十零点，一张屁股老早发得圆咕隆咚。搓起衣裳来，肉弹弹的一身。两只冬瓜奶，七上八下，鼓槌一般，见了男人，又歪嘴，又斜眼。我顶记得，那次在菜场里，一个卖菜的小伙子，不知怎么犯着了她，她一双大奶先欺到人家身上，擂得那个小伙子直往后打了几个踉跄，噼噼啪啪几泡口水，吐得人家一头一脸，破起嗓门便骂：干你老母鸡歪！那副泼辣劲儿，那一种浪样儿。

你看写的多好多生动?

这本《台北人》到这里就说完了。夏志清先生曾言，《台北人》可以说是部民国史。其意义可见。

经历过此等漂泊沉浮，又眼见过高低人物，再加文采斐然、心中慈悲，方有独一无二的这本《台北人》。其间妙意还需诸君亲自翻书体会。

四天后，我将要去见一位相识相伴已15年的老朋友。我想见她的时候挑一本书送她。最后，挑了这本《台北人》。

希望你们都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