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策智库

最近，40年前的錄影“1980年除夕上海影人大聯歡”在網絡傳開了，勾起了很多人的回憶。看到趙丹在節目中書寫“奮進”兩字的畫面，我的記憶一下子就回來了，可以肯定當年電視台播過（也許是精簡版），我記得這個鏡頭。但現在傳出的完整版視頻有金焰，估計當年播放時被刪了。趙丹、張瑞芳、秦怡、孫道臨、韓非、程之、仲星火等老藝術家都出席了，但白楊沒來，她身體不適在醫院療養，王丹鳳不知為何也沒來（她那時還沒定居香港），黃宗英也缺席了，令人遺憾。上官雲珠1968年跳樓自殺，她不可能和大家一起歡聚了，在這個喜慶時節，我們更加懷念她。今年是她百年誕辰，她是中國最好的演員之一，觀眾記得她。

聯歡會由趙丹主持，他當年65歲，人逢喜事精神爽，會場上趙丹顯得生龍活虎，那天上海電影界四代同堂，他說自己是“最老的”，話音未落，就有人提醒他“老金”才是最老的，趙丹連忙修正。下意識裡，趙丹可能把金焰忽略了。也難怪，1933年當選“電影皇帝”的金焰，49年之後，幾乎沒有適合的角色可演，加上生病臥床多年，完全淡出了觀眾的視野，所以妻子秦怡攙扶他出席這個聯歡會，非常難得。視頻中金焰說：“（自1962年開刀之後）18年沒有出來，今天我一定要來一下，今年進入80年代，我正好70歲，我還是頭一次參加電視晚會，我還希望為我們的‘四化’事業做一點事情。”趙丹希望老金把演藝經驗拿出來培養年輕人。金焰雖然瘦得形銷骨立，但“格局依舊”，昔日的俊朗可以想像。他的精神狀態也不錯，非常從容淡定，說話時帶著笑容。金焰和趙丹挨著坐在沙發上，金焰另一邊坐著秦怡。趙丹拿了一個橘子自己吃，康泰起身拿了一個橘子遞給金焰。誰能料到，當年10月，趙丹就病逝了，金焰又撐了三四年，1983年底去世。

1930年，20歲的金焰和阮玲玉出演《野草閑花》一炮而紅。剛出道時，金焰多是飾演富家少爺的角色，愛上了窮姑娘，遭到家庭反對。這樣的故事很受市民歡迎。1935年他主演了《大路》，一改公子哥形象，扮演了一位築路工人，並在片中演唱了聶耳譜曲的《大路歌》、《開路先鋒》。電影中他赤膊上陣，展現男性健美體魄。導演孫瑜非常智慧，這部電影通過講述修築軍事公路的故事，側寫抗戰，也展現男體美，政治正確的同時也顧及了市場需求。

金焰和王人美曾是夫妻，兩人離婚後，金焰再娶秦怡。金秦的婚姻並不幸福，因為金焰出軌。但晚年的秦怡談到金焰非常大度，愛情沒了，親情還在。秦怡說，金焰文武全才，還會縫紉、會養花、會做菜，心靈手巧。“老金”臨終前，秦怡在醫院30多個小時沒合眼。那時醫院條件差，大冬天的，金焰身上沒了熱氣，秦怡把幾個熱水袋放在他的床上，每隔幾小時就換熱水。

聯歡會那天金焰只坐了一會就提早回家休息了，後來的鏡頭再也看不到他。1980年3月號《大眾電影》用兩個整版，圖文並茂報導了這個活動，但隻字未提金焰。照片最大的一張是趙丹，春風得意。

主持人趙丹點名孫道臨的獻唱為聯歡會開場節目，孫道臨演唱了一首德國藝術歌曲：舒伯特的《春天的信念》，孫道臨身著中山裝也掩蓋不了洋派，這個氣質符合德國藝術歌曲，他到底是燕京大學出身的，舉手投足不同凡響。為了便於聽眾理解，演唱前，孫道臨的弟子梁波羅（曾主演《51號兵站》）朗誦了歌詞，梁波羅也是能演能唱的演員，有一副好嗓子。

現在知道康泰的不太多了，他一度是孫道臨、馮喆之後最紅的英俊小生，在《青春之歌》、《摩雅傣》中與謝芳、秦怡配戲。他那晚表演了輕鬆活潑的美國黑人歌曲，給聯歡會帶來了一個小高潮。不幸的是，1985年，58歲的他猝死片場，令人扼腕。程之和吳海燕合作京劇《霸王別姬》裡的一段，程之唱楚霸王兼拉京胡，他自道“霸王拉弓”。程之是戲精，多演反派，上世紀40年代末在《太太萬歲》裡飾上官雲珠的丈夫，一身流氓習氣，電影裡他晃著腿唱了一段袁派越劇《步步高》，倒是韻味十足。

參加聯歡會的中青年演員還有楊在葆、向梅、毛永明、趙靜、陳燁、王偉平、張芝華、陳冲等。上面的幾位年輕演員當年都很紅，時間無情，大浪淘沙，現在有些早已被人遺忘。英俊小生王偉平，一度要被打造成大陸“秦漢”，沒那麼容易出一個秦漢，王偉平終究沒成大器。當年不滿19歲的陳冲，已經在1979年主演了《小花》，一時家喻戶曉，對於陳冲的表演，趙丹不吝讚美；陳冲又剛和秦怡演完《海外赤子》，片中飾演母女。那晚兩人合唱了一首《雪絨花》，贏得一片掌聲。那會兒，陳冲胖乎乎的，一臉“嬰兒肥”，她到了美國之後才長開了。

在大家要求下，趙丹唱起了老電影《十字街頭》中的插曲《春天裡》。這是80年代的第一個春節，也迎來了中國電影的大好春光：春天裡來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作者是旅居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