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韬奋:和读者写了七年“情书”

2023年11月10日

邹韬奋

1932年出版的《生活》周刊。

图为1936年国民党逮捕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七君子”中的6位,后排 左一为邹韬奋。

1926年10月24日,邹韬奋刚刚接任《生活》周刊主编,就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读者名叫礼弘,在信中对如何办好刊物提出了5条建议,其中第四条是:“希望本刊添设通信栏,使读者对于本刊有意见发表的机会。”邹韬奋的回复信也一同刊发在周刊上:“关于第四条,极端赞同,本期即开端。”这是《生活》周刊“读者信箱”专栏首次与读者见面。从这一期开始,一直到1933年12月刊物被迫停刊,“读者信箱”始终没有中断。

《生活》周刊是1925年作为中华职业教育社的机关刊物创办的,当时的宗旨是进行职业指导、职业教育。邹韬奋接手《生活》周刊主编后,则强调刊物要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以社会的改进为鹄的。据此,“读者信箱”也定位于讨论社会问题,帮助读者解决各类问题。1927年3月27日,邹韬奋在《生活》周刊发表文章《本刊与民众——本刊动机的重要说明》,明确表示“本刊向来的态度是尽量容纳读者的意见,不但读者通信栏专为此而设,即其他文字,凡来稿之有价值有趣味而与此旨相合者,无论意见或有异同,无不公布以作公开的讨论。”由此,读者来信逐步增加,涉及的范围也大大拓展。到1928年11月,平均每日可收40多封。到1929年6月,增加到平均每日100多封。到1930年11月,又增加至每日200封。到1932年5月,最多时竟日收千封以上,当年收到的来信总数在二三万封。

邹韬奋虽然事务繁忙,但每天至少挤出半天时间处理读者来信,甚至晚上还要加班加点。他在《经历》中曾这样描述回复来信的情形:“编者每日一到夜里,独处斗室之中,就案旁拥着大堆的来信,手拆目送,百感猥集。投函者以知己待编者,编者也以极诚恳的极真挚的情感待他们,简直随他们的歌泣为歌泣,随他们的喜怒为喜怒,恍然若置身于另一天地中,与无数至诚的挚友握手言欢,或共诉衷曲似的,辄感负托之重,期望之殷,竭我智谋,代为忠谋。”他答复读者来信的热情“不逊于写情书”,复信的字迹总是工工整整、清清楚楚,从不敷衍。对那些不便发表的复信,他也以“全部精神答复”。有一次,他写了一封3000多字的复信,促成了一对青年男女的婚事,后来这两位青年把《生活》当作他们家庭永远的读物。

五四运动之后,封建礼教开始崩解,处在动荡时局中的普通民众存在不少思想困惑。妇女解放、婚姻价值观、男女交往、家庭伦理、社会就业等问题,成为上海街头巷尾的聊天热点,也是《生活》“读者信箱”的集中话题。邹韬奋常会挑出那些在民众中最有代表性的话题,尽其所能作出解答。

一位因为经济压力而想节育的青年来信说:“我是一个受中等教育而现在为社会服务的青年,每月所入不过二十元。因为我的父母爱子心切,遵循旧习惯,已替我成了家室……在这种情形,不幸生了两个小孩。因为受经济的压迫,想到前途的危险,真是困苦万状,心胆俱寒……冒昧提出这个问题(节育)请教……”邹韬奋回复告诫青年说,“不但不可在求学时代成立家室,即在初毕业而入社会服务时代,亦不可遵行结婚,自阻其进步之路。须俟立足稳妥略有积蓄,然后可言及家室,否则不但不能享受家庭之乐,反累人以自累。”

有的读者因大家庭中的矛盾纠葛不堪其苦,想要分出去单过,于是投书“读者信箱”。邹韬奋答复道:“天下事权利和义务是应该相辅而行的。我们固然‘提倡小家庭’,但同时也主张凡是没有自顾小家庭能力的人不应该贸然结婚。”他还建议那些准备组建独立小家庭的青年男女,“应该先把自己的职业或事业弄得有点根底,经济能力已有相当的把握”。否则,不但享受不到小家庭的幸福,反使所爱的人和自己一同受苦,这就得不偿失了。

由于生活所迫,不少青年不得不放弃升学机会而就业。他们给“读者信箱”来信,吐露苦衷,谋求帮助。邹韬奋一面鼓励辍学青年走自学成才之路,不要迷信文凭;一面呼吁上海几个成绩卓著的大学联合起来开办“夜大学”,使好学青年能边任事边深造。学费要特别便宜,以造就人材为宗旨,不要以赚钱为宗旨。这一呼吁很快得到回应,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写信给《生活》周刊,表示“希望《生活》帮助调查在上海社会服务的青年与壮年,志愿入夜大学的有多少,应趋重何种学课较为适合”。在“读者信箱”的推动下,上海夜大学成立,邹韬奋还就“夜大学毕业生有寻常大学同样的资格”与教育部频繁沟通,把好事做实。

邹韬奋为帮助读者答疑解惑,除了自己动笔回复,还请专家代为解答,或者展开互动讨论。在诸如“打倒雌老虎”论战、恋爱与贞操论战、关于胡适之思想的讨论中,都是主动引导读者参与,让读者始终处于讨论问题的主角。

“读者信箱”除了解答问题,还为读者代办各种事情。有的读者寄钱来,委托《生活》周刊的工作人员代买书刊和生活用品;有的读者因夫人要生产,委托《生活》周刊帮助推荐产科医院;有的读者沾惹诉讼,委托《生活》周刊介绍可靠的律师;远在南洋的读者也来信,委托《生活》周刊代为选购衣料、绸缎……对于读者所托事项,邹韬奋均视作义不容辞的责任,组织刊物工作人员具体落实。有时买的东西读者不满意,还要调换或重买。这种全心全意为读者服务的精神,赢得了读者的充分信任,《生活》周刊的发行量也从最初的2000多份一直稳步上升,最高达到了15.5万份。为了更好地服务读者,1930年《生活》周刊还成立了“书报代办部”,邹韬奋发起成立的“生活书店”,就是从这一部门发展起来的。

据统计,“读者信箱”开设的7年间,共发表读者来信591篇。“读者信箱”既给读者提供了表达意见的公共平台,也使邹韬奋掌握了大量社会的一手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成了新闻线索,有的充当写社论、评论的论据。特别是通过“读者信箱”编读往来,邹韬奋深刻认识到劳动人民的悲惨处境,促使他逐步完成了从资产阶级民主人士到同情革命、最后成为共产主义战士的思想转变。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东北大片国土被日寇铁蹄践踏,国民党当局却下令不抵抗,深深刺痛邹韬奋的心。9月26日,他在《生活》周刊撰文,报道了事变真相,并痛述:“本周要闻,是全国人民一致伤心悲痛的国难,记者执笔忍痛记述,盖不自知是血是泪!”宣传抗日救亡自此成为《生活》周刊主基调,“读者信箱”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婚姻、恋爱、职业修养等社会问题,而是更多地讨论抗日救国问题。

国际国内的情势牵动着爱国读者的心,一周一期的《生活》周刊已不能满足他们对战事新闻的需求,很多人不分昼夜地往《生活》周刊打电话了解战事消息。邹韬奋和同仁不得不轮流守候在电话机旁,回答读者的问题。他们还书写大张“号外”,张贴在周刊门外,引得数以千计的读者驻足阅读,许多人还为十九路军、伤兵医院和东北义勇军捐款。邹韬奋感动地说:“他们对于我们‘号外’的信任,超过对于任何日报的‘号外’。在这样的鼓励之下,我们同事尽管缩短睡眠,疲于奔命,但是精神上的愉快是无法形容的!”

《生活》周刊竭诚支持抗日,严厉监督国民党对日动向,激烈抨击蒋介石等国民党要人,必然为国民党反动当局所不容。读者十分关心其安危,明里暗里提供各种帮助。1931年12月,南京数十位读者致信周刊,提醒他们提防国民党的迫害。1932年7月,国民党禁止周刊在一些省份邮递,后来又禁止在全国邮递。当时分散在铁路、轮船、航空等交通部门的读者,配合周刊工作人员,帮他们把刊物成包成捆地送出去,竟使其发行量达到历史最高。

1933年12月8日,国民党政府以“言论反动、思想过激,毁谤党国”的罪名,强行关闭了《生活》周刊。编辑部在最后一期的《最后的几句话》中表示:“统治者的利剑,可以断绝民众文字上的联系,而不能断绝精神意识上的联系。人类的全部历史记载着,民众利益,永远战胜了一切。一切对于民众呻吟呼喊的压抑,都是徒劳的。”

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