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与鲁迅的一场误会

1923年,沈从文从湘西军队中离开,只身一人去北京闯荡。
当时这样的青年有很多,都是受新文化运动的感召,怀揣理想来到大城市,很快就遭到现实的无情打击:没有稳定收入、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最开始的一年几乎熬不下去。
1925年,沈从文结识了境况相似的丁玲,没想到还被鲁迅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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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左)和丁玲(右)还不熟的时候,就闹出一场乌龙)
那段时间,丁玲的好友病逝,做各种事情都不顺心,用她自己的话,“常常感到这个世界是不好的”。
苦闷之中,她想到了鲁迅。
作为当时的文坛大家,鲁迅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很高,也常常对陷入困境的学生伸出援手。于是丁玲给鲁迅寄去一封信,里面详细陈述了自己的境遇和困惑,希望得到指点。
鲁迅在日记里记载过“得丁玲信”,却并没有做出回复。
多年后丁玲得知,鲁迅收信的时候一位在京报馆任职的编辑在身边。对方说,这信是沈从文化名写的,他一下就能认出沈的笔迹,都是“用细钢笔尖在布纹纸上写的这种蝇头小楷”。
还有一个说法,是鲁迅拿到信后请两位编辑帮忙打听丁玲是谁,结果得到的答案是“笔迹上看很像沈从文”。就这样,鲁迅误以为是沈从文冒充女人向他写信求帮助,极为生气,也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恶感。
(沈从文的“蝇头小楷”)
沈从文不久后得知自己被鲁迅误会了。作为一个刚刚开始接触写作的青年,被新文学最有成就的作家如此看轻,无疑是盆当头冷水。
后来鲁迅知道丁玲确有其人,表示“没有回她,倒觉得不舒服”,但对误会沈从文却没多说什么。
沈从文在后来的一篇文章里也轻嘲:“丁玲女士给人的信,被另一个自命聪明的人看来,还以为是我的造作。”误会虽然清楚了,但双方心里都多少有些介意,这之后的日子里,沈从文和鲁迅再无交集。
所幸1925年的沈从文,写作热情没有被轻易浇灭。虽然底子不厚,但他还是凭借自然质朴的文风,赢得了徐志摩、胡适、叶圣陶等名家的青睐,徐志摩对他的作品尤其看重。
刊载沈从文的早期作品时,他还曾在文后付了一段《志摩的欣赏》:
这是多美丽多生动的一幅乡村画。
作者笔真像是梦里的一只小艇,在波纹瘦鳒鳒的梦河里荡着,处处有着落,却又处处不留痕迹。这般作品不是写成的,是“想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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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的《晨报副刊》。随着徐志摩接任编辑,沈从文的作品越来越多地刊登在上面)
随着文章越来越多,作品越来越成熟,沈从文开始在文坛站稳脚跟。
其间不乏批评的声音,质疑他文体“轻飘”,“都是和平的称颂,赞美得使人有几分疑心这不是中国,混战下的中国领土”,但他的名气依旧越写越大。
只1934年一年,沈从文就发表各类文章40余篇,其中包括分散发表的《湘行散记》,还出版了6本小说文集,包括《从文自传》和《边城》。
一边教书一边创作的过程中,沈从文赢得了许多年轻学生的爱戴和尊敬。汪曾祺就说,自己的写作风格受老师沈从文影响很深。
1937年抗战爆发,他在家乡高邮附近避难时,除了携带备考大学要用的教科书外,就只带了两本课外书,其中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还有一本是《沈从文小说选》,就是这两本书让他“对文学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兴趣”。
后来汪曾祺如愿以偿考进沈从文任教的西南联大,两人接触增多。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为人处世,沈从文都给了他许多启发,这一点在作品中就可见一斑。
如果说《边城》是对湘西的怀恋故事,《大淖记事》和《受戒》则充满了对高邮的亲切回忆。汪曾祺不仅学到了叙述和人物塑造的技法,还从老师那里承袭发扬了对故土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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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左)和沈从文(右))
建国后的相当一段时间,沈从文逐渐被国内淡忘,对其作品仅有的关注也以批评为主。
汪曾祺从1980年代到1990年代末,复出文坛时陆续写了十余篇解读沈从文的文章,为老师正名。
对他来说,做沈从文的弟子一直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而随着时间推进,沈从文的作品开始享誉国外,在国内也得到再次关注,如今再来评价他,已经是“乡土文学之父”了。
面对批评和中伤,沈从文曾在《一个人的自白》中写道:“一切都在‘微笑’中担当下来了……这微笑中有生活全部屈辱痛苦的印记。有对生命或人生务必深刻的悲悯。有否定。有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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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沈从文急流勇退,从文学创作改为文物研究)
没有因为成长过程中的屈辱成为一个自私狭隘的人,沈从文反而靠着这份心境,营造出了自己的文学世界。他的作品经历了时间的洗礼考验,长久地浸润人心。
这份成就,就连鲁迅也真心承认:“自新文学运动开始以来,茅盾、丁玲女士郭沫若、张天翼、郁达夫、沈从文和田军大概是所出现的最好的作家。”
在鲁迅说出这段评价的11年后,沈从文在《学鲁迅》一文中也如是评价道:“于乡土文学的发轫,作为领路者,使新作家群的笔,从教条观念拘束中脱出,贴近土地,挹取滋养,新文学的发展,进入一新的领域”。
也许文坛中会有种种误会和不快,但最终作品总能让人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