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死不择音:邵飘萍的卓绝一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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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其文,文如其人,邵飘萍秉笔直书,不受权贵左右。

1916 年6 月,段祺瑞上台不久,邵飘萍受上海《申报》社长史量才的聘请,进京任特派记者,这次说是偶然实则必然的机会开启了邵飘萍最辉煌的一段人生。进驻北京,权力中心就在身边,这对于邵飘萍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安排。

段祺瑞没有改变中国局面的决心和策略,照旧勾结日本,盘剥中国人民,以参战为借口向日本借款,妄图与日本在中国利益上实现共赢。人民所依靠的信息来源——新闻基本由国外通讯社掌控,国内报纸既看不到事实的真相,又报道不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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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日本的邵飘萍

据曾任北京政府国务院总理的颜惠庆回忆,清末,有一次驻外大使馆参赞周自齐调回外务部,他建议设立新闻处,并推荐颜惠庆来当主任。当时北京有影响的记者全是外国人,包括《泰晤士报》记者莫里森以及路透社、美联社的几位记者,大部分电讯稿由他们写成,外界对中国的了解也来源于此。张功臣在《外国记者与近代中国》中写道:“至1908 年,西方各国传媒在中国派有常驻记者的还只有路透社以及《泰晤士报》《纽约先驱报》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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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惠庆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世界各大通讯社才相继在中国建立了稳定的办事机构,如合众社、美联社、哈瓦斯通讯社(法新社前身)等都已进入中国。日本早在1 9 1 4 年便由宗方小太郎在上海成立了东方通讯社,1921 年前后,俄国通讯社(后为塔斯社)也向北京派驻了记者。他国记者掌握本国新闻,这对于一个主权国家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外国记者可以根据本国利益任意篡改新闻要旨,煽风点火扰乱政局,亦可歪曲事实,愚弄百姓。长此以往,政府不了解民意,百姓不了解政府,矛盾会越积越深,最终只能导致鱼死网破,任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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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版《泰晤士报》

邵飘萍眼明心细,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北京之报纸,几无重要有系统之新闻,愚以他国人在我国有通讯社,率任意左右我国之政闻,颇以为耻,乃首创华人自办之通讯社。”说干就干,北京新闻编译社(文中简称“编译社”)就这样成立了,初址在北京南城珠巢街。这里虽然规模小,人手少,设备简陋,却是国人自己说话的地方。编译社的主要任务是编译外电,也自己采写一些北京通讯。每日19 时左右,将编发的消息油印或复写,由派送员骑自行车分送北京各报馆,并用快件邮寄京外。1917 年,编译社突破了新闻禁区,使内阁会议内容成为每周二、周四、周六的重要消息。阁议大事得以公开,是邵飘萍从阁员那里力争而来的。著名报人张季鸾曾说:“飘萍每遇内政外交大事,感觉最早,而采访必工。北京大官本恶见新闻记者,飘萍独能使之不得不见,见且不得不谈,旁敲侧击,数语已得要领。其有干时忌者,或婉曲披露,或直言攻讦,官僚无如之何也。自官僚渐识飘萍,遂亦渐重视报纸,飘萍声誉,以是日隆。”1923 年,时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的汤尔和认为“中国有报纸52 年,足当新闻外交而无愧者……仅得二人,一为黄远生,一即邵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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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

伴随着风生水起的事业、如日中天的名誉而来的是流言蜚语,有人说他为了金钱,上到政府要员,下到普通百姓,都是他敲诈的对象;也有人说他“交际”和“活动”能力异于常人,为此道中人之最;更有人说他不配谈言论自由。如今邵飘萍已离我们远去,留下的是他一篇篇针砭时弊的新闻稿与新闻著作,更有那北京天桥下抹不去的鲜血。如果说邵飘萍靠耍手段获得新闻,笔者觉得无可厚非,新闻本在于探求现象背后的因果联系,如果不采取一些特别方式,如何突破铜墙铁壁,厘清其中的盘根错节?至于说邵飘萍不配谈言论自由则是无稽之谈,无非是眼红之人的故意诋毁罢了,且不说邵飘萍并没有做出通奸卖国的龌龊之事,即便有些许差池,也更应看到他疾恶如仇、高声呐喊的正义之举,不应拘于小节而耿耿于怀,抹脏一代新闻人的光辉伟业。

邵飘萍之所以能够在新闻界独当一面,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与方法。对于采访,邵飘萍认为:其一,“盖政治上、社会上各种新闻现象,皆因人而发生,大半即为各有关系人物之言动。故外交记者必留意当代人物”。其二,“每因新闻记员之一电……使局势根本变化,直接间接影响国势之盛衰,人类之幸福”。其三,“报社之第一任务,在报告读者以最新而又最有兴味、最有关系之各种消息”。要使报纸转变为新闻纸,其重要突破口就是让记者重视采访,亲临一线,据实报道。对于新闻,邵飘萍认为要么不写,写就写大事;开门见山,直抒己见;虽说是通讯,却又夹叙夹议,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邵飘萍坚持自己的方法,一路走来,成就了自己,也扶持了近代中国的新闻业。到1924 年,北京的通讯社已达20 家以上,以致政府重要新闻无一可漏。

1916 年下半年,邵飘萍为《申报》写了250 余篇、22 万余字的《北京特别通信》。1918 年,邵飘萍倡议并与蔡元培、徐宝璜一起创立了“北京大学新闻研究会”(后更名为“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开创了我国新闻教育和新闻学研究事业。1918 年10 月5 日,邵飘萍创办《京报》,并在编辑部办公室大书“铁肩辣手”四个大字以明心志。至此,邵飘萍的新闻事业有了完整的运营结构,编译社收集、整理新闻,《京报》直接刊印发行,减少了中间诸多环节,也保证了新闻的准确性、及时性。《京报》出版一个月,销量自300 多份陡增至4000 多份。冯玉祥曾说邵飘萍“主持《京报》握一支毛锥,与拥有几十万枪支之军阀搏斗,卓绝奋勇,只知有真理,有是非,而不知其他,不屈于最凶残的军阀之刀剑枪炮,其大无畏之精神,安得不令全社会人士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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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北京宣武门外的京报馆旧址

如此旷世之才本应得到上天庇佑,大展宏图,可是天不遂人愿,邵飘萍终究没能摆脱厄运,于1926 年4 月26 日凌晨被张作霖、吴佩孚等军阀下令枪杀于北京天桥,年仅40 岁。关于邵飘萍被害的原因,九十多年来众说纷纭,无一定论,可他用短暂的一生向我们诠释了“鹿死不择音”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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