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民国年间，山东曾经出了一件绑架胁迫数十洋人的惊天大案。故事发生在1923年5月初的一个夜晚。

在纵贯南北的交通大动脉津浦铁路上，奔驰着一列被称为“蓝钢快车”的列车。车上有些非比平常的乘客，他们是参加山东一个水利工程落成典礼的中外记者和多名外国旅客。

其中有美国石油大王家族成员、小洛克菲勒的小姨子露西小姐，她还是著名参议员纳尔逊的女儿。有两位美国军官艾伦少校和平格少校，有上海鸦片烟公会的法律顾问意大利著名律师墨索，还有一位美国《密勒士评论报》的主笔鲍威尔等人。中国旅客则有一百多人。

凌晨两点半，快车在山东境内行驶，旅客们都进入了梦乡。当列车经过临城（现枣庄市薛城区）站附近的沙沟山时，司机突然发现朦胧月色下，前方道轨上有黑影攒动。他起先以为自己看花眼，为保险起见拉响了汽笛。

可是前方的人影并不为所动，司机赶紧紧急制动，巨大的惯性让列车继续前行了一段，走到一段数十丈长﹑被拆去联接的铁轨上。列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前头的机车和三等车厢一同翻出铁轨倾覆了。

人们惊醒过来，一片骚乱。只听见一阵枪声由远而近，还夹杂着阵阵叫喊声。就看见彷佛从天而降，数不清的土匪如蝗虫一般蜂拥而至，将列车团团包围起来。他们跳上车厢，打劫财物，将所有乘客赶下车去看押。

一名睡在头等卧车的英国人企图抵抗，却被劫匪开枪当场打死。惊恐万状的旅客起先还指望车上的警察和配备机枪的护路警队相救，可是这帮人随即就被劫匪打垮。

劫匪押解着一百多名中外旅客向东北方向的山区转移。附近的驻军听到铁道方向的枪声，很快便派出部队过来搜索追击。天亮后军队与土匪激烈交火，但是这土匪手中的武器一点也不比官兵差，军队硬是无法将他们包围制服。

对峙两天后，土匪让那位美国记者鲍威尔给民国政府交通总长吴毓麟和山东督军田中玉写了封信，警告政府立即停火，否则就要枪毙所有外国人质。官方和赶到临城的外国公使们这才知道，这个劫持大案是一帮头领名叫孙美瑶的土匪干的。

02

说起这孙美瑶，原本也是正经人家子弟。孙家原居山东枣庄北庄镇，据说是春秋时期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的孙武的后代。

孙氏是大户人家，在当地颇有声望。老大孙美珠还是清末秀才，孙美瑶排行老五。民国初年，当地匪患猖獗，作为当地富户的孙家自然是土匪眼中肥肉，经常遭受敲诈勒索，美其名曰“借粮”，孙家只好破财消灾。

在官府看来，这样就是与土匪勾结，要严办。如此孙家受到官匪两面欺负，孙氏兄弟气愤难平。无奈之下，孙美珠与年轻大胆的孙美瑶商量，不如自己拉一班人马上山造反。

于是将家产统统分掉，有不愿落草的兄弟自去另讨生路，老大和老五将自家房子一把火烧光，以示破釜沉舟，自断后路，然后伙同一个本家族叔孙桂枝上了抱犊崮。

孙家兄弟上山后，附近数十县的灾民投奔者达数千人，甚至不少知识分子也慕名而来。孙美珠成立“山东建国自治军”五路联军，自任总司令。

一年前，孙美珠在率部攻打红枪会的战斗中身先士卒，却被对方打死，还被割去首级悬挂火车站示众。副司令孙美瑶随后接手带领这5000人左右的土匪武装。这些人主要由各地流民和逃兵组成，还有一些从法国归来的劳工，后来的谈判中土匪方面甚至有会说英语的翻译。

北洋政府为了消灭这股武装，任命山东督军田中玉为剿匪司令，率大军连续围剿抱犊崮。1923年4月，山上粮草殆尽，匪巢危在旦夕。

这次，孙美瑶就是企图劫持外国人质作为筹码，以消除官兵的围剿。他从派往上海、南京等地的情报人员处得知由浦口开往天津的特别快车上有外国旅客的消息，便带领一帮精干来到临城，干出这件大案，将被俘的人质统统押上抱犊崮。

03

消息传出，相关各国公使纷纷向北洋政府施压，美国国防部长甚至建议出兵中国。人质中并没有日本人，日本报纸也幸灾乐祸地鼓吹组织国际联军共管中国铁路。英、美、法、意大利、比利时五国限北洋政府三天内救出外国人质，否则每天增加赔款若干。

北洋军阀也知道外交关系事关重大，当然不会如慈禧太后那样干出鼓动义和团滥杀洋人的糊涂事。他们停下一切政务，全力考虑营救外侨的事情。

外交使团为了外俘的安全，坚决主张派人与土匪讲和。于是山东督军田中玉，交通总长吴毓麟等一干大员纷纷来到小城枣庄与孙美瑶谈判，相关国家住济南的领事们也赶来督阵。

孙美瑶看见事情闹大有些慌张，这时那位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老当家”孙桂枝发挥作用了。他让孙美瑶先将四个外国女人质释放，让她们向官方转达谈判要求。同时记者鲍威尔还送出一封全体外俘签名的信，劝告官兵不要攻山，争取和平解决。

正式谈判开始了，土匪方面的代表提出三个要求：一、政府军解除包围，退回原防地；二、收编土匪为一个旅，孙美瑶为旅长；三、补充军火。官方认为前两条可以接受，提出分三批释放外国人质。匪方又提出由洋人和附近三县士绅签字担保，官方也接受了。

眼见谈判成功，交通总长吴毓麟和山东省长熊炳琦发飙了，他们自告奋勇，愿意上山为人质，换取“洋票”提前释放。总统黎元洪闻听，一面电报嘉奖，一面劝阻。两人本来就是作秀，正好就坡下驴，载誉而归。

不料孙美瑶却变卦了，他看准官方软肋，觉得还有油水可榨。于是撕毁委任状，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改编土匪为两个师，划出三县为其势力范围；官兵撤到百里之外；苏鲁豫皖四省土匪一律收编。甚至还提出改让以前对他们采取安抚政策的张敬尧担任山东督军。

这下北洋政府方面不干了，剿匪的主张开始得到各方大员支持。

04

土匪方面果然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见威吓不成，他们在19名外俘中选出一位欧战期间获得勇士勋章的法国人裴雨松，让其宣誓保证返回，携带新条件下山联系官方。

谁知这家伙逃命要紧，一去无回，山上其他外俘电报召唤，他也置之不理。外国勇士如此之怂，言而无信，土匪也大惑不解。

为了防止其他外俘被救走，土匪将其中三名迁移到山顶洞穴中。土匪早就在山顶周边筑以壕沟，中间筑地穴关押绑票，其时已有众多中国肉票，包括儿童被长期关押在里面，其状甚惨。

“崮”是鲁南地区的一种独特地貌，四周陡削而顶部平坦。抱犊崮为鲁南七十二崮之首，崮顶净高90米，像一个倒挂的葫芦，窄小的山腰只有一条天梯攀援而上，十分险峻。

三名洋人是用绳索吊上山顶的，其中最年长的英国人史密斯本是来中国旅行治疗其失眠症的，如此一来更加睡不着觉了。

有趣的是抱犊崮上临时建起“土匪邮政”，山上可以与外界通邮，外俘可以收到从上海寄来的大批罐头、香烟、水果、药品，甚至报刊杂志。外俘有言论和通讯自由，上海的《密勒士评论报》居然发表了鲍威尔的“匪窟通讯”，报道人质的生活和山中的景致。

北洋政府方面态度日渐强硬，土匪只好又选择鲍威尔宣誓下山接洽，并派两人跟随。这次官方拒绝了山上提出的条件。几天后土匪再次派鲍威尔下山，这次匪方只提出两个条件：政府军撤退，收编土匪为两个旅。官方回复：先释放三分之二外俘，收编土匪以有枪者为算。

5月底，匪方将山顶上的史密斯首先释放。但是对于一纸签字仍然放心不下，担心官方将来翻脸不认账，人质因而迟迟不能获释。看来需要获得土匪方面的信任是当务之急。

这时候，一个关键人物出场了。直系军阀首领曹锟见田中玉办事不力，要江苏督军齐燮元派员帮忙，齐燮元派来徐海镇守使陈调元。

此人头脑灵活，性格豪爽，到枣庄后很快得到孙桂枝等匪首好感。他了解情况后，爽快地拍胸脯表示愿意立刻带着随行官员和当地士绅等20余人上山。到了山上他也是酒肉不拒，毫不拘束，和土匪称兄道弟，十分亲热，就像在老朋友家一样。

当天下午，土匪便将全部外国人质和6名国内人质送出山去。

陈调元一行中的几个卫兵带着盒子枪，晚上陈调元见孙桂枝有忌惮的表示，立刻命令卫兵将枪交给孙桂枝。并且表示在这里无需防范，绝对放心。这让足智多谋的老匪首对他十分佩服。

6月2日，孙美瑶随陈调元下山与官方签订了和平条约，随后返山点验土匪人马，男女老少一律免死。12日，最后一批外国人质全部释放，返回上海。一件为时37天惊动世界的绑票案终于结束。

05

抱犊崮的土匪后来改编为山东新编11旅，孙美瑶当了旅长，孙桂枝为军需长。

可是孙美瑶终究没有逃脱官方的圈套。6个月后的一天，新任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中兴煤矿公司设下鸿门宴，将孙美瑶骗去。进门便被一把石灰迷了双眼，当场将孙美瑶砍了头。一代枭雄落得与其兄一样的下场。一直躲在幕后的孙桂枝则得以逃脱。

这个故事或许很多人早就知道，可是未必关心过各方对此事件的评价：鲁迅先生对敢于掳走洋人的孙美瑶大加赞赏，称他是抱犊崮的英雄。一向温和的作家冰心女士也持同样观点。瞿秋白称赞抱犊崮的行动是对野蛮列强的坚决打击。

1926年的湖南农民代表大会，称孙美瑶的自治军是革命团体，称赞他们的行动是与帝国主义和封建统治阶级的斗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