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您花了四年的時間來寫作這本書,據您自己的描述,寫作時回憶如潮湧般而來,過程是非常痛苦的,不知道您寫完之後心情是否平復?
答:我開始寫時仍在加州行醫,工作非常忙碌,邊工作邊寫,寫出來的東西感覺很匆忙,也不時被打斷,寫了兩年我知道如果要好好寫一定得退休才行,於是我毅然放棄了做得很成功的事業,決心寫好這本書。
沒想到不做醫生之後,我越寫心情越愉快,過去失眠的症狀也沒有了,越睡越甜蜜。我想是因為我一生想說的話,忽然之間吐了出來,憋在心裡的氣也得以宣洩了。如今我已經快六十三歲了,感覺上卻返老還童,我認為這段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問:您為什麼寫這本書?又為什麼選擇用英文來寫書?中、英文本的內容有差異嗎?
答:其實我小時候就有寫的念頭,但是不敢寫。三、四十歲的時候有幾次想寫,但就是寫不出來,我想可能那時父母俱在,我心理上不想得罪他們,但是他們一過世,我就能滔滔不絕的寫,而且覺得非寫不可。
自從我二十歲以後,我的娘(後母)就沒有用中文和我交談過,都是用英文說話,所以我很自然地就選擇用英文寫書。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中文本,中文本是我自己改寫的,畢竟我是中國人,中文是我小時候的語言,那種兒時的感情、回憶很自然的就浮現出來。
問:兒童時期的不被愛、被忽視、虐待的遭遇,使得您更加在學業上力求表現,此外有負面的影響嗎?您的初戀、第一次失敗的婚姻有受到童年經驗的影響嗎?
答:童年的經歷讓我非常的自卑,他們說我難看、沒出息,使我自卑地以為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我。
我非常愛我第一個男朋友,但是苦戀七年,他始終在騙我,也無意與我結婚,我因此越加看不起自己。後來到紐約遇到我的前夫,結婚時我就知道自己不愛他,但因為他向我求婚,所以我就嫁給他了。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打孩子,這使我非常討厭他,婚姻當然也就隨之無望了。
問:您父親、母親過世時的遺囑,先後被您用來檢驗自己是否被愛、被公平對待,兩次的結果都是失望的。能否說明您為何如此重視遺囑?
答:對一個孩子來說,最痛苦的不是被打罵、被虐待,而是被歧視。如果說家裡每個人都沒有蘋果吃,那不會有什麼傷害,但如果大家都有,卻只有我沒有,那麼傷害就造成了。
我一生希望的就是公平的對待,但是我後母的遺囑把我的那份財產分配給我大姐,目的是要使我失望,讓我去法庭告他們,最後我並沒有真的去告他們,但是遺囑說明了,他們始終沒有接納我,而我卻再也沒有機會向他們說明什麼,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問:《落葉歸根》大受歡迎是您當初預期的嗎?您認為它受歡迎的原因是什麼?從讀者的反應來看,中外的讀者有無不同?
答:這本書大受歡迎是我當初沒有想到的,事實上,一開頭我根本找不到出版社願意出版這本書,後來英國一家出版社願意出版,但是編輯告訴我說,他雖然喜歡這本書,但出版它卻是一個賭注,他說能賣三千本已經非常高興了,沒想到今天書已經賣超過一百萬冊。
我想它之所以受歡迎,是每個看這本書的人都可以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中、外讀者對這本書的反應是有一些不同,給我寫信的外國讀者,都是鼓勵、支持我的,其中還不乏十幾歲的小女孩,我起初覺得訝異,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對我的書有興趣,仔細想想,他們可能是沒人可訴苦,因此寫信給我。中國讀者當然也有很多人支持我,但其中卻也有一、兩封信指責我不該把家醜外揚。
中國人向來不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特別是女人。《落葉歸根》可以說是一種「女書」,終於把話給說出來了。
問:人們自然而然地會把《落葉歸根》拿來與其他的華裔女作家的書如《喜福會》、《上海生與死》、《鴻》等並列比較,您閱讀過她們的書嗎?有沒有受到影響?
答:我讀過這些書,不論是《鴻》或《喜福會》我都覺得很棒,但我與喜福會的作者不同,基本上她已是美國人,而我還是中國人,我們與母親的關係也截然不同。
我個人很喜歡張愛玲的小說,一看她的書就知道是女人寫的,我受她的影響很大。
問:聽說書出版後,家裡人不太高興?
答:出版傳記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自己會很高興。心理學家說把心裡的痛苦寫下來,即使是寫給自己,沒有人看,也會使自己輕鬆很多。另一個結果是,家人一定不高興,越成功他們越不高興。
其實我並不是想賣家庭的故事,這本書的版稅我全捐給史丹福大學,做為鼓勵到中國學中文的獎學金。
我寫它完全是為了要出一口氣,有讀者形容這本書:是一個不受人愛的小女孩的一聲尖聲長叫。叫完之後我覺得很舒服。
問:接下來有沒有其他寫作計畫?
答:我的第二本書《灰姑娘》已在英國出版,寫的是我小時候前十四年的故事,是寫給孩子看的。
另外我在著手寫第三本書,是解釋中國文化、歷史、哲學給西方人知道。我認為中、西雙方友好的基礎是互相瞭解,我希望能做一些這方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