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5：逆转中原（豫东战役.完结篇）

一、豫东战役：第三阶段作战

6月28日，粟裕基本完成了对区寿年兵团的包围。

区寿年兵团被围，虽然大大出乎国军的预料，但是这同时也标志着粟裕主力尽出，国军决定，就在此与粟裕决一胜负（中心开花，国军永远的梦）。

老蒋命令邱清泉、胡琏立刻向区寿年方向支援。

这都在粟裕的预料之中，6月27日，粟裕已经向刘邓发出了协助作战的请求：

职部明晚与睢（睢县）杞（杞县）地区发起对区兵团作战，此间可能集结部队已全部用上，恳请钧座以有力一部钳制十八军（由胡琏的11师改编而成）之北来。

刘邓当天回复：

我们决以一部监视整编第十八军，主力主动进攻北进之吴绍周兵团，吸引十八军回援。

令粟裕没有想到的是国军另一员将领黄百韬的举动。

在兖州方向，为了阻击前来增援的黄百韬兵团，许谭兵团解除了对兖州的围攻，让围城部队加入阻击阵地。

这让黄百韬敏锐的发现许谭兵团并没有真正要攻下兖州的念头，黄百韬立刻转头，赶来主战场救援区寿年。

黄百韬的加入让战局一下变得无比紧张。粟裕手上的兵力已经用到了极限，此时只能派出中野11纵一部阻击黄百韬。

在包围圈内部，对区寿年的围攻立刻开始了。

华野主力1、4、6纵的进攻极为猛烈，1纵1师凶猛穿插，一夜拿下16个村子，在敌人两个师的防线之间拉出一道十多里长的缺口，被打晕了头的敌人向着1师开炮，炮弹直接落到了另一头的国军阵地上。

7月1日，区寿年的外围阵地已经基本扫清，粟裕兵团包围了区寿年在龙王店的兵团部。

但是，此时的战况已经非常紧急，尽管陈唐兵团不计牺牲地阻击，但是邱清泉的攻击同样异常坚决，面对着拥有大量现代化装备的国军五大王牌，陈唐兵团伤亡惨重，在运动防御中节节后退，此时邱清泉已经推进到离区寿年兵团西面仅10公里的地区。

而东面的黄百韬同样在疯狂地赶路，此刻黄百韬兵团已经开始攻击中野11纵的防线，离区寿年兵团东面同样只有10公里。

经过谨慎的评估，粟裕决定坚持下去，他判断剩下的阻击部队能够给主力兵团足够的时间歼灭区寿年兵团。

粟裕命令陈唐兵团（3、8、10纵）不再采用运动防御，改为坚守每一个阵地，不能再让邱清泉前进一步。

7月1日晚8时，粟裕下令对区寿年发动总攻。

尽管区寿年用坦克、火焰喷射器疯狂反击，粟裕兵团还是很快突破了区寿年的防线，晚22时，绝望的区寿年坐上坦克想要突围，被我军战士团团围住。

因为害怕我军战士往坦克里扔手榴弹，区寿年举着白手帕从坦克爬出来投降。

二、危机

7月2日上午，区寿年兵团的75师大部被歼灭。

此时，豫东战役已经完全实现预期目标，粟裕安排部队准备撤出战场。

7月2日下午，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黄百韬兵团击穿了中野11纵的阻击，向着区寿年兵团的残部（此时区寿年兵团指挥部被灭，75师还剩两个团，72师基本完好）冲了过来。

黄百韬眼前，就是刚刚打完歼灭战、疲惫不堪的粟裕兵团。

真正的危机到来了。

此时，连续作战的华东野战军有大量伤员尚未转移，如果强行撤退，则一定会被黄百韬死死咬住，损失大到无法估计。

可是，为了在优势敌军中虎口拔牙，粟裕早就把手上的部队用到超出了极限，此时一个预备队都没有了，短时间已经不可能建立起任何有效的防线。

更不用说，几天的战斗下来，华野各部已经有不小的伤亡，战士们也是精疲力尽。

无论怎么选择，似乎巨大的损失已经无法避免。

既然如此。

7月2日，华东野战军全军，收到了华野指挥部发来的一封信：

“战役进行到现阶段，是全战役的重要关键。因为我们能够坚持下去，就可以全歼守敌。”
“部队伤亡、消耗、疲劳是事实，但敌人伤亡更大，消耗更多，疲劳更甚，处在四面包围，随时准备就歼的恐怖中。我们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要让吃到口边的东西给溜掉了。我们对敌人要狠，要有全歼敌人的雄心，要善于打落水狗，要把一次可以消灭的敌人，不留给以后再麻烦。”

粟裕下令，粟裕兵团，立刻向黄百韬发起进攻！

既然伤亡无法避免，那我就跟你对攻！看谁吃谁！

三、逆转乾坤

黄百韬刚刚突破中野11纵防线不久，还没来得及得意，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粟裕军团包围了。

粟裕进攻不是一时意气用事，他是要抓住黄百韬兵团一路急行军、来不及展开阵线的最后时机，让华野以包围态势进行战斗，彻底破坏黄百韬拉开阵型的可能，让疲惫不堪的华野至少取得阵型上的最大优势。

同时，粟裕极为大胆的判断，区寿年兵团残存的72师此时虽然建制完整，但这是一个刚刚组建的部队，打防守战勉强可以，却缺乏野战的能力和勇气。

粟裕做出了最后的决战安排：

1、中野11纵负责监视72师，并兼任战略预备队；
2、8纵从阻击线抽出大部兵力、6纵抽出1个师，联合歼灭区寿年75师残部；
3、1、4、6、两广纵队，包围并歼灭黄百韬兵团；

7月3日，粟裕兵团对黄百韬兵团发动包围。

此时，华野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在执行包围任务时，除了1纵外，4、6、两广纵队都未能达到预定的攻击目标。

这是决心与毅力的较量。

华野战士们咬紧牙关，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成功把黄百韬兵团包围在帝丘店。

黄百韬极为凶悍，不断对华野的包围圈发动反击。7月4日，黄百韬甚至亲自登上坦克带领部队冲锋，试图打出一个突破口，虽然黄百韬成功抢回了几个阵地，但华野仍然咬牙挡住了这次进攻。

粟裕的全面反攻取得巨大成功，黄百韬始终未能够建立起有效的阵型，而他的部队在华野围攻下越来越少，7月6日，黄百韬最后的残部被围在帝丘店周围不到十里的几个小村庄里。

粟裕又一次成功地逆转了战局，反而是黄百韬被粟裕一步步逼入绝境。

此时，徐州剿总副司令杜聿明乘飞机飞过战场上空视察，黄百韬在通话中对杜聿明说：“民国22年庐山训练时，我们是上下铺，当时我叫黄新。我从未叫过苦，但是今天我不能不告急，免误全局。”

结束通话后，黄百韬下令焚烧文件、枪杀俘虏，准备力战到死。

而黄百韬期盼的援军，其实从来都没有懈怠过。

邱清泉一直就在毫无保留的进攻，第5军在飞机、坦克和优势炮火的支援下，一直在不停歇地对陈唐兵团的阻击阵地猛攻。

陈唐兵团的伤亡极为惨重，部队整连、整营地战死，3纵甚至打到连建制都不再完整。

但是陈唐兵团守住了。

此时回到陈唐兵团、担任阻击任务主力的10纵，在7月1日粟裕下令坚守之后，再也没有退后一步。

粟裕一度担心10纵伤亡太大，让10纵可以放弃一线阵地，在二线继续防守。

但是10纵下定了决心，一个阵地也不会让给敌人，一线战士们战死了，10纵立刻组织反冲锋把阵地夺回来。

战后，国军对10纵的评价是：“10纵应列入华野之头等部队。”

邱清泉用尽了一切力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区寿年兵团在10公里之外土崩瓦解。此刻，黄百韬兵团也快要灭亡。

邱清泉决定冒险一搏，他不再从正面进攻，而是派出一支部队从北面迂回到了柿园一带，攻击粟裕的侧翼。

南面的胡琏与邱清泉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因为无法突破中野主力的正面防线，胡琏留下张轸兵团牵制华野，率领主力11师、33师丢下辎重，从平原上全速奔向主战场救援。

此时的陈唐兵团光是维持现有阵线都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来阻挡邱清泉的迂回。

7月6日，邱清泉成功绕过陈唐兵团防线，摸到了华野的纵深。

南面的胡琏已经达到太康，马上就要赶到战场。

虽然眼看就能歼灭黄百韬，但是粟裕并没有贪功，因为他知道，这是撤退的最后机会。

7月6日晚，粟裕下令放弃对黄百韬的进攻，全军借助夜晚掩护撤退。

此时黄百韬自身难保，根本没想过要追击的事情。除小部分伤员来不及转移被邱清泉迂回的部队俘虏，华东野战军全体成功撤离了战场，中原野战军也随后撤离。

豫东战役正式结束。

此战，我军以伤亡33000人的代价，歼敌94000人，粟裕仅用一场战役，就完成了对中央立下的军令状。

四、老旦点评

1、豫东战役的胜利，对接下来的解放战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军首次证明自己有能力拿下国军的首府级大城市，这不仅对老蒋造成极大的政治影响，同时，也极大地鼓励了我军对大城市发动攻坚战的信心；

我军首次在野外歼灭国军的兵团级部队，此战之后，国军1-2个整编师组成的兵团已经不敢再单独行动，只有凑齐了4-5个整编师的兵团才敢独立和我军作战，这导致了此后国军兵力的过度集中，为我军的机动作战创造了非常广阔的空间；

此外，豫东之战更为直接的结果是改变了国军中原部署，损失惨重的国军机动兵团只能聚集在徐州-郑州一带，导致其他战场防御空虚，为国军的下一步失败埋下伏笔。

2、豫东战役，我军打得远远没有后来很多历史书上说的那么轻松，要知道，此时粟裕面对的是国军力量的巅峰：

国军所有的部队建制完整，士气高涨。士气和装备是决定部队战斗最重要的因素，豫东战役时，国军部队拿着全国最精良的装备；各只部队人员齐整；国军士气仍然在高点，不仅不怕和我军打野战，甚至是主动找我军决战。此时国军各只部队的综合战斗力都处在巅峰状态；

中原国军将领多是狠角，中原国军的三位主要将领邱清泉、胡琏、黄百韬全是国军里数一数二的狠角色，在豫东战役中，邱清泉几次都差点破坏粟裕的计划，最后成功的救下了黄百韬；胡琏毫不犹豫地扔掉辎重直奔主战场，成为粟裕撤退的最后一根稻草；黄百韬敏锐地判断出许谭兵团假围城真打援的意图，第一时间赶回来支援区寿年。另外，黄百韬还是国军解放战争时期唯一一位亲自带队冲锋的兵团级主将。

国军各军之间全力相救，友军相互救援不力是国军此前每次战败的最重要原因，甚至没有之一。而在豫东战役时，国军的几个主要机动部队都极为罕见地不顾自身利益，从全局出发，自发主动地去救援友军，这一次国军间的配合恐怕是史上最佳。

最后，复习一下，开战前国军的兵力是我军的两倍。

3、而豫东战役期间，国军几乎没有犯任何错误，反而是我军3路野战军（许谭基本可以算单独一路）的首次配合略显生疏，许谭和中野先后漏人，特别是如果许谭兵团不失误放走黄百韬，粟裕完全可以歼灭区寿年后全身而退。

4、而当黄百韬突破防线时，粟裕面临的几乎是一个死局：眼前的区寿年部还有一个基本完整的72师没来得及歼灭，西边的陈唐兵团只是刚刚好能挡住邱清泉，而粟裕手上不仅没有任何预备队，还有大量未转移的伤兵。如果此时，粟裕选择仓促组织防线并且再被黄百韬突破（大概率被突破），将会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黄百韬和邱清泉将会左右夹击本就已经非常脆弱的陈唐兵团，而华野混乱后，区寿年残部也将从包围圈内部出击，这几乎可以肯定是整个华野的末日。

5、粟裕选择进攻黄百韬，除了阵型因素之外，另一个关键的考虑是士气，我军的主动进攻，让华野一直维持着高昂的士气，相反国军的整体士气都因为黄百韬被意外包围而遭受重大打击，两军士气的差异最终导致邱清泉始终未能突破防线，而黄百韬陷入绝境。

6、粟裕的进攻最终几乎歼灭黄百韬，华野的伤亡也极为惨重，战斗骨干几乎损失殆尽。但是，再大的伤亡也好过全军覆没，粟裕对黄百韬的攻击命令，把整个战役的败局变为惨胜，是粟裕在绝境下又一次逆转乾坤的神来之笔。

7、此前，豫东战役因为战损比偏高、缴获不多、战果不明显，一直被很多描述解放战争的书籍忽视，很多不讲究的书直接就轻飘飘两句话带过了。而在我看来，豫东战役不仅仅是战略层面意义重大，即使在战术层面，也是史上罕见的精彩战役。只有敌人足够强大、足够优秀时，一场战役才可真正称之为精彩。豫东战役，粟裕面对的是强大到被认为是短期不可战胜的敌人，被军令状逼得拿出了毕生所学的粟裕，在战役中几次极为精妙地反转逆境甚至绝境，最终打出彻底颠覆了整个中原的胜仗。粟裕自己曾说过，豫东战役是他经历过的“最复杂、最剧烈、最艰苦”的战役。这也是我个人心目中整个中原最精彩的一战。

8、说一下双方对这次战役的评价：

国军宣称，豫东是国军的“一场大胜”，蒋介石召集高级将领开军事检讨会议，论功行赏：黄百韬受到了蒋介石的大力表彰，获得由蒋介石亲自为他佩戴的青天白日勋章；邱清泉，则因作战不力、坐视区寿年兵团被歼，受到蒋介石的训斥。

豫东战役后，邱清泉请假回浙江永嘉老家，不干了。

在我军，对豫东战役意义了解最深刻的就是主席本人，在豫东战役结束后，主席高兴得不行，在接见华野特种兵纵队司令员陈锐霆时说：“我们过山坳了！”

为了让陈锐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主席以左手握拳，手背向上，用右手食指沿着弧形手背越过拳头顶端比划过去，形象地表示：解放战争好比爬山，现在已经越过山的顶端了。

9、从战略角度来说，豫东战役的意义比淮海战役还要重大。

在豫东战役之前，中原部队的任务说好听了叫战略防御，说白了就是拖时间，拖到东北野战军入关就是胜利。

而豫东战役彻底改变了整个中原的战略形势，豫东战役的胜利，是我军中原部队从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的关键转折点。粟裕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子养电的正确性：中原部队已经不需要再以拖时间为战略目标，集合华野和中野的力量，我军已经有能力直接歼灭中原的国军部队。

而这个伟大的战略转折，从构想、论证到最后实践，都是粟裕一个人顶住压力、独立完成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粟裕以一己之力，逆转了整个中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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